交通發達,似乎已經沒有不能到達的地方了?偏偏我們最缺的是時間。有人認為坐長途飛機很痛苦,我呢,即使只是坐經濟客位也毫不在乎。長途跋涉,就為了好好放空。能夠放下,才可以重新規劃未來的時間。
在全然陌生的環境下,總有一次又一次數不清的震撼。尤記得人生第一次踏足南美洲,飛機上傳來的西班牙語廣播,如此震撼;彷彿前前後後所有的蹉跎等待,都只是為了鋪陳這一下子的降落。飛機停好,跟旁邊不相識的秘魯人互相祝好,就分道揚鑣而去。機場大堂整個就是落後香港一大段距離,燈光昏暗,混亂、嘈吵,與街市無異。機場接機大堂、機場外面滿街都是招攬生意的計程車司機,一下子也分不清誰是合法經營,誰是混水摸魚的。時為晚上,我跳上約定好的計程車,就向旅館進發。像所有的大城市規劃,國際機場總是來得有點偏遠。機場一帶的民宅,在秘魯,都是廉價的平民房子,周邊治安也不算很好。還好已經過了會堵車的時間,只消半小時,就來到臨海的公路,海面黑黑的,什麼都看不到,但那就是傳說中的太平洋了。燈火點點,司機說,很快就到Miraflores區。我就住在Miraflores區的小旅館。
夜了,找平民美食去
安頓好,立刻跑出去覓食。太累又太餓,問hostel的人附近有什麼好吃的。於是來到這間走路約10分鐘的Glotons。 這是一間24小時營業的連鎖餐廳,吃的是傳統秘魯菜色。
我點了一瓶Inca Kola,要了一客Anticuchos de Corazón。Inca Kola是秘魯可樂,顏色是一種奇怪的黃色,打開瓶蓋就嗅到一陣濃烈的人工香氣。有人說那像口香糖的味道。我呷了第一口,分明就是假一點的玉泉忌廉梳打味。平常都不太嗜甜,不過,不知怎麼,卻把這瓶秘魯可樂喝光了。是為了記住秘魯的味道嗎?
不一會兒,我點的 anticuchos 上桌,是熱騰騰的烤肉串。我點的這一個是最傳統的燒牛心。吃下去就是濃濃的牛肉味,肉質還好,外面有點焦香,內裡是燒得剛剛好的嫩粉紅。有些部分比較生,吃起來有點腥,忽然想到內臟其實不應該吃生的,就有點倒胃口,也就放棄了。配菜有沙拉,就是中南美洲一帶常見的、用最簡單的生菜、胡蘿蔔絲拌一點沙拉醬的吃法。有兩片烤馬鈴薯,一段玉米。這裡的玉米比我們慣吃的大顆,胖胖的,厚厚的,大小就跟一塊指甲差不多。玉米的質地有點粉粉的,味道淡,但有玉米香。這就是我在秘魯利馬的第一個晚餐。
像個本地人般過日子
Miraflores 是新城區,新建的國際集團酒店雲集,大型商場,還有精緻的咖啡店、輕食店,走一圈,如果不是貫耳的西班牙文,大概會忘記自己身處秘魯。至於舊城區,盡是舊日西班牙佔領時期的老式建築,遊人多,治安也比較差。由於大家一直都說利馬治安很差,於是我一直非常小心翼翼,就怕遇上小偷與搶劫。例子一籮筐:為愛情跑到利馬居住的華人朋友,曾經在唐人街被搶過。又有旅居秘魯的香港朋友,與秘魯朋友通宵派對過後,遇上舉槍指嚇的劫匪。還有啊,工作認識的秘魯華裔同事,就誇口說自己好幾個朋友都是當小偷的(天啊,這是炫耀嗎?)
於是,我小心翼翼過每一天。
Mercado Surquillo 是朋友推薦我逛逛的街市。是的,逛街市最有「人味」了,不過同時間也讓人更要小心財物,畢竟太容易讓人一眼看穿自己不是本地人吧。街市很大,靠自然採光,有些位置比較暗。乾貨、濕貨應有盡有,還有便宜的小吃檔口。不知怎麼,這樣的環境下,竟然讓人想到小時候跟媽媽一起上菜市場的日子。是的,秘魯的街市,感覺很像香港那些沒有冷氣的老街市,是回憶中的舊街市,現在香港的街市都有冷氣了吧?
逛街市之外,要接觸當地人,看人間風景,最好的就是逛公園了。Parque Kennedy,又名 Parque Central,就是這樣一個地方。周末中午,無所事事的大家都在這裡聚集、聊天,這裡也是一個貓天堂。貓在這裡睡懶覺、討吃、曬太陽,無憂無慮地把肚皮露出來。也看到雙眼流著綠色膿的貓,向一個男人討雪糕吃。公園外面,是賣複製畫的小販。路過,稍微放慢腳步,商販就會開始鼓如簧之舌。有天,晚上路經這個公園,發現大家都很喜歡貓,天涼了,就拾來紙皮給貓,貓躺在上面,可能會比較不覺得冷。
浮光掠影
如果旅行是為了遠離日復日的重複與規範,那麼,在旅途中去看人家日日如是的生活,又算什麼?我們既非當地人,看到的,經歷到的,都不過是浮光掠影。
秘魯是我第一個到訪的南美洲國家,之後以這裡為往返其他中南美洲國家之中轉站有之,因工作之便再訪有之,想來與這個國家還算有點緣份。揹著大背包、住小旅館來是為了旅遊,拖著行李箱、住酒店來是為了工作。第一次來時帶著滿滿的好奇心,還有少不了對治安不靖的忐忑;事隔數月再來是為了工作,竟然就帶著那種故地重遊的喜悅,連入境要填的表格、要回答的問題、以至機場的設施,都幾乎倒背如流。旁人還以為我已經在這裡住了下來,彷若回家似的熟悉感。
因為工作關係,在利馬,又認識了一些在當地居住或曾經常住利馬的華人。華人相聚,很奇怪的,都會要吃中餐。老式酒樓的佈置,侍客的是秘魯人,用西班牙語點菜,吃的是燒味,是小炒。當然也有海外中菜館常犯的毛病:多油與重味精。不過菜色的賣相算是挺忠於原著的。當天有足球賽事,於是坐在偏廳的我們,總是找不到侍應。原來全世界的侍應都一樣,跑馬踢波的日子,都一樣無心工作。
來旅遊的時候,當地朋友帶我上別有風味的、載滿歷史的館子,帶我吃街邊小販檔。來工作的時候,獲邀請到當地有名的 El Mercado 餐廳吃午飯。El Mercado是秘魯名廚Rafael Osterling開設的餐廳,旅遊的時候,一直想要試,最後卻安排不成的,想不到因工幹來了。我的工作,卻其實無關飲食。
一邊吃喝,一邊聊天,久居當地的秘魯華人,回憶起往事時,目光總是飄到好遠。說到那些年,在馬丘比丘的迷途;在動盪歲月裡,秘魯的營商環境,如何惡劣;我們用西班牙語來聊天,偶然面前這位長者會說起廣東話來,那種帶著舊日口音的廣東話。是的,秘魯其實有很多來自廣東的移民。秘魯的華人是一個不少的族群,要說,又要說到那些華工血淚史來。
是旅遊,也是生活
浪遊秘魯的時候,我見到她的破落與隨意,驚艷於她的自然美景、歷史遺跡;工幹秘魯的時候,我見到的卻是她的奮力發展,力爭上游,同時也惋惜她犧牲掉的清新空氣。我有時候會想,哪一個才比較接近真實的秘魯。又或者換個方式說,哪一個才更接近眾人心中的秘魯?
兩次到利馬的時間都錯過了夏天,一次是6月來到,一次是9月,都是要穿上長袖外套的時節。秘魯朋友總是一臉惋惜說,你要在夏天來利馬啊,這樣才可以跳到太平洋游泳去。嗯,我其實都不會游泳。但是沒有看過夏天的利馬,沒有跳進過太平洋,怎麼想都好像有點可惜。利馬的夏天,也就是香港的冬天。好了,既然總是來得不是時候,也就算給自己一個藉口,找個夏天回去吧。大概身中重度旅遊毒的患者,都是這種思路模式的吧?
隻身出遊,偶然途中會遇上有趣的人與事,會讓人有想再回去的念頭。就回去看看那車水馬龍。就回去看看那山、那海。就回去碰碰那些擦肩而過的人。就回去假裝活在當地。
旅遊與生活的記憶,是這樣連結著。
(刊於 9 月號Watch Critics 名錶論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