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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unday, July 26, 2020

在哥倫比亞被爛鬼石頭迷惑住

旅行之於我,是數不清的偶然和澎湃的好奇心串連起來的。

唸高中的時候,閱報讀到亞馬遜熱帶雨林裡,有種蝴蝶長著透明的翅膀,於是有想要去看看亞馬遜熱帶雨林的心願。因為喜歡一個西班牙導演,於是跑到西班牙去看鬥牛。因為聽到過神聖的印加傳說,於是想要到秘魯看看天空之城。因為聽說澳門跟葡萄牙長很像,於是又興起跑一趟葡萄牙,去印證一下。因為達爾文,於是想要去厄瓜多爾的進化島。因為有朋友在老撾工作,於是興起又跑去看看微笑的佛像。因為聽說過馬雅曆法與末日傳說,所以跑到墨西哥去一探究竟。

有時候,我會為了一些風景,繞很遠的路。例如哥倫比亞的聖阿古斯丁(San Agustín),因為看到過一幀石雕照片,我就決定,到達哥倫比亞之後,再山長水遠,也要去聖阿古斯丁看一下。

那些失落的古文明,總是讓我著迷。聖阿古斯丁迷住我的,就是那些人形石雕。樣子明明看起來就很卡通化,眼睛圓圓的,微笑的嘴巴裡露出像吸血鬼一樣的尖牙,可愛到不行;照片裡,狀況保存良好得像是新建的雕像,讓我不禁懷疑,是世人精製的假文物嘛?

聖阿古斯丁考古公園,位於威拉省(Huila)聖阿古斯丁(San Agustín)鎮,是一個大型考古區,公園裡收藏著拉丁美洲最大型的宗教遺跡與巨石雕塑,被考古學家認為是現存世界上最大的墓地。至於聖阿古斯丁文明,據說可以追溯到三千年前,不過這個文明為何突然消失,就成為後世的一個謎了。或者這個謎還會需要很多很多年和很多的人力物力才可以解開,因為直至現時為止,還有大部份遺跡未被發掘出來呢。


從殖民遺風白城走進山巒起伏處


聖阿古斯丁鎮有點遠,到哥倫比亞旅遊,也不是人人願意長途拔涉去看巨石雕塑。我由波哥大出發,邊玩邊停,終於來到一個叫Popayán的城市,作為中轉休息站,稍為休息一晚才再上路。Popayán這個充滿殖民地遺風的小城,又有「白城」之稱,因為那裡的建築物外牆都漆上雪一樣的白色。Popayán建於1537年,當年要來往哥倫比亞Cartagena與厄瓜多爾的基多,Popayán就是最重要的中停站。這裡氣候溫和,吸引到附近省份的有錢人來定居。自17世紀起,教堂、學校等相繼落成,是小城的輝煌時期。可惜1983年小城被地震摧毀,如今所見的白城,保留著殖民地遺風,卻再看不出地震的痕跡。

Popayán雖然美麗,附近山頭卻聽說是毒販和游擊隊隱藏之地。再者,白城並非我的目的地,休息夠了,我早上來到公車站,買了票就往聖阿古斯丁鎮出發。如果由波哥大直接往聖阿古斯丁出發,單單車程就要十到十二小時,視乎路況而定;所以一般時間不多的旅客,就只能放棄聖阿古斯丁了。我從Popayán出發,車在九曲十三彎的山路上飛快奔馳,路況也著實不佳,還有當地婦女不適嘔吐起來。這樣子的車程,到達聖阿古斯丁鎮,已是五個多小時後的事。我沒有住在鎮上,而是挑了間在山野間的旅館,有小花園,雖然與市鎮有一點距離,卻能走一段小斜路就能去到聖阿古斯丁考古公園。

來到聖阿古斯丁,不少人都會把握機會,去試試騎馬。只要跟入住的旅館說好,議好價錢就可以了。有些人會騎馬在附近的山頭賞景,更多的人會騎馬去考古區參觀。我所有的騎馬經驗,都在幾次旅行間發生,由於不常騎馬,每一次都好像新的體驗一樣。這一段騎馬走往考古區的路線很輕鬆,除了太陽比較猛烈,沒有什麼難度(唯一的難度可能就是要跟你的馬溝通好,不要讓牠作弄你),沒有騎馬經驗的人士也可以放心參與。

由於聖阿古斯丁比較偏遠,一般人都只會前後逗留約三天。於是行程規劃一般就會安排半天用來騎馬,參觀幾個重要的考古地區,如:El Tablón、 La Chaquira、 Purutal 和La Pelota。 再用半天去參觀聖阿古斯丁的主要考古公園及博物館。另外通常會安排參加一天導覽團,由小貨車接載,往再偏僻一點的Alto de los Idoles及Alto de las Piedras進發。


騎馬探索隱世秘境


有時間的話,我一般先安排自己參觀博物館,才再參觀其他地方,好多了解一個地方的歷史文化等。當然,這亦是由於在南美旅遊多次,知道很多所謂的導遊,其實職責主要是把參觀者從一個地方帶到另一個地方,想要聽故事或了解得比較深入,都不容易(當然還有語言障礙)。不過來到聖阿古斯丁,天氣非常炎熱,旅館主人推薦把騎馬參觀考古區的半天行程安排在上午,馬兒和人都會比較不辛苦,到下午才往博物館及考古公園參觀。

一如既往,南美比較偏僻的景區,我都沒有遇上亞洲客。跟幾個素有騎馬經驗的歐洲女生,組織了小隊,跟著馬伕,就出發在山野間行走。來到El Tablón,我們停在一個小房子前,沒有氣派的外觀,就不過用西班牙語寫著Casa Museo,地方不大,你就把它當作是民宅博物館吧。走進去,在庭園就可以見到文物隨便陳列著。那些文物據說是在附近的山頭的墳墓發掘出來的。由於沒有指示牌,文物的數量也不算很多,所以我們也沒有停留很久。石雕很高,其中一尊人像,樣子溫和,竟然戴上鼻環,還精緻地刻上層層的頸飾和手鐲。至於同場的其他人像,外觀雖然帶著喜感,但卻都吡牙裂嘴。

至於 La Chaquira,一定是看那個幾百年來都留在原址不動的石刻。因為刻在巨大岩石上而沒有被偷走或搬到別處展覽,石刻上的人像圖案,彷彿是為了守護這片土地這個山頭而存在。要看這個石刻,先要走下一條長長的樓梯;後天加建的這條長樓梯,彷彿把人由現代連接到古代;又聽說,最原始的路徑,本來是連接住兩個陡斜的山頭,古人得以攀山越嶺,甚至去到山谷另一頭的Alto de las Piedras。走下長長的樓梯,就會看見岩石上刻著一個舉高雙手的男人,圓渾的鼻子,厚大的嘴唇,渾圓而具大的雙眼。舉高雙手是投降,還是預備敬拜?記載的是怎樣一個故事?暫時還是個謎。至於這個石刻的風格,跟聖阿古斯丁其他地區發掘到的巨石雕刻並不一樣,卡通感減輕了,也沒有吡牙裂嘴。這個石刻附近,還有最少兩個石刻,不過岩石上長滿青苔,加上雜草漫生,現場可能還隱藏著不少原始石刻呢!

至於El Purutal和La Pelota其實距離很近。El Purutal與之前參觀的El Tablón相似,都是在露天的地方,加上簡陋的帳篷,陳列著數尊從附近運來的石雕。現場有一尊看似是貓頭鷹的鳥類石雕,牠的嘴和腳緊抓著一條蛇。可惜現場沒有文字介紹,或者詳情仍然有待考究?

從El Purutal走到La Pelota,草坪上長著古老的林木。在樹幹上用刀破開一道道裂縫,流出來的汁液,竟然就是聖阿古斯丁文化裡,用來把石像染色的天然顏料。我在不同的地方旅行,有顏色而顏色保存良好的古代石雕,倒是不多見。在La Pelota,就可以見到了。La Pelota是一個墓穴遺址,現場有兩個結構一樣的墳墓,陳列著染有天然色彩的石雕。其實我們也不太確定,為什麼只有La Pelota的石雕才染有天然的黃、紅、黑色顏料,而在其他聖阿古斯丁地區卻見不到?而這些雕像又代表什麼?是墓穴守護神?是祭司?是惡鬼?

參觀完畢,我們策馬回歸。途中馬伕還介紹自己也擁有一個小小咖啡園,他沒有說明,但我猜如果我們有興趣,是可以付費參觀吧?不過哥倫比亞咖啡園,我在別處參觀過了,而且餘下的半天,我還想要瀏覽博物館和考古公園,所以交還馬匹,稍事休息之後,我就從旅館徒步到有石雕森林之稱的聖阿古斯丁考古公園去。


帶著特製「護照」遊走石雕森林


考古公園的入場門票,是一本設計精緻、有燙金印刷的「護照」。這樣設計別緻的「護照」,我在哥倫比亞的「失落之城」也收到過。「護照」裡面有簡介那個地方的歷史,有預留位置讓你在上面蓋章。可惜石雕森林裡雖然有護林員看守站,但卻沒有蓋章的地方,也不知道印章是遺失了,還是印章還沒有弄好?

購買好門票,無論如何都要花時間走走博物館。博物館就在公園入口。就像大部份拉丁美洲的博物館,館內的展板或陳設,總會有丁點失修,我有職業病,看見展板有錯字缺字,都好想把它糾正過來。展館不大,走一圈,了解一下這個有三千多年歷史的聖阿古斯丁文化,它的發掘過程,欣賞一下部份文物等等。儘管考古學家對這個文化暫時仍然所知不詳,不過博物館的環境涼快,絕對可以讓人愉快學習啊。

參觀完博物館,跳出涼快的舒適圈,就是時候到聖阿古斯丁石雕森林接受猛烈陽光的洗禮。那天幾乎萬里無雲,還好我有太陽帽和防曬霜。這個聖阿古斯丁最重要的考古公園,佔地龐大,除了原址發現的石雕,也搜羅了從其他地方收集回來的聖阿古斯丁石雕,狀態非常良好,據說有超過130件。我當然沒有傻得慢慢數算核實巨石雕像的數量,因為我很快就在石雕森林中的林蔭步道,被一個個石雕迷惑住。

是,我是必須用「迷惑」這個字,彷彿每個石像都有能力去把人留住。在石雕森林遇上造型各異的巨石雕像,我無法想像聖阿古斯丁人花了人生中多長的時間去打造石雕,而這些石雕對他們又有什麼作用?我也很想要知道,為什麼人形石雕,大都帶著笑容,但又同時露出如吸血鬼或野獸一樣的獠牙?
林蔭步道全程大概800米,不長但有點迂迴,又由於在樹林的陰影下行走,稍稍緩和了暑熱,害我把時間都拋諸腦後。當發覺時間流逝得比想像中快,我才急急離開林蔭步道,往考古公園的其他區域進發。考古公園除了這個石雕森林、博物館(又稱Mesita D),還有Mesita A, B和C。這些Mesita,就是指一群群的石雕。每個mesita,都有十多個石雕像,守著墓園。

石雕有的長得像人,有的長得像不同的動物或爬蟲類;石雕的眼睛大都又圓又精靈(而現今的哥倫比亞人眼睛同樣又圓又大)。每個石雕都有不同的姿勢,有的持有武器、有的在捉蛇,有的手提著嬰兒。單單欣賞造型各有奇趣的石像,就足夠消磨半天的時間。

聖阿古斯丁考古遺址在公元1350年左右被廢棄,並在18、19世紀重新被世人發現,可惜大部份墳墓的陪葬品都被搶劫一空。 風化侵蝕、地震和人為的干預,令到不少石板流失,墓穴內的陳設亦被搞亂,不過幸好原有的建築結構仍然完好保存著。聖阿古斯丁的巨石雕刻和建築精髓,就在這些考古遺跡中保存下來。早期的考古公園於1931年落成,終於名正言順地保護著這些獨一無二的祭祀場地,更在1995年,成功獲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。



爛鬼石頭是記憶與遺忘的拔河



為了令我的尋石記更圓滿,我當然不會錯過需要用上一天(活動行程來回大概六、七小時),坐車到更遠的地方去探索。一如全球所有的旅行團,來到戲肉的兩個古蹟公園前,當地的導遊都會順道讓你在不同的景點停靠十來分鐘,需要上洗手間的上洗手間,需要購物的購物。這一次我們就在Magdalena河流域稍息,之後就參觀了一間蔗糖小工廠。一路輾轉,我們才終於來到Alto de los Idolos。來這裡,同樣要帶上前一天的精美「護照」,作為進場門票。Alto de los Idolos位於山脊,我們來到,卻彷彿在走上小斜坡後,就來到一大片遼闊的草坪;這正好突顯了人類為了建造墓碑及墳墓,而改變了自然地形。而來到Alto de los Idolos,除了享受一片自然美景,當然不得不看那一塊高21呎的巨型石雕。每個遊人都會從俗地在巨型石雕前留影。石雕帶著笑容,彷彿對世間一切都見慣不怪。至於午餐後來到的Alto de las Piedras,佔地不算大,陳列著三個墳墓;當中最有名的一個石雕以人頭置著人頭/獸頭的姿勢呈現,剎是奇怪。我不是考古學家,也沒有人類學的背景,更痛恨自己歷史科成績太爛、記性太差。不過面對眼前一個又一個考古遺跡,卻總是看得津津有味。

有時候,難免會有人戲謔,你旅行都看些什麼?就看那些爛鬼石頭、爛銅爛鐵?香港人因為工作壓力大,於是很喜歡旅行。由於旅行是為了放鬆,所以總是離不開食、玩、買。沒有疫情之前,我當然也會有食、玩、買式短途充電,就為了放鬆一下。不過,當我山長水又遠的跑到世界另一頭,我想要追求的,就是放空。放空之後,讓旅途上接觸到的、學到的,填飽我的求知欲;而那些爛鬼石頭,歷經幾百、幾千年的風吹雨打,縱然至今仍帶著許多未知,卻是考古學與人類歷史文明的瑰寶,因為它們標誌著的,不單是一個民族、文化的生榮死哀,它也同時是人類記憶與遺忘之間的一場拔河;石頭彷彿代表著前世的記憶,靠著考古學家,我們才得以看見被時光隱去的前塵。


(原文刊於2020年7月號Watch Critics 名錶論壇雜誌)







Sunday, February 2, 2020

[Colombia] 那時候,我以為我會在哥倫比亞的深山中孤獨死去


對於森林和森林中遭遺棄的古蹟,我總有過多不設實際的浪漫想像。也大概是因為如此霧裡看花的幻想,才會讓我一而再、不自量力地在旅途中,挑戰自己的體能極限。我,是一名廢中,閒坐多過走動,日常當然缺少運動,肌肉也缺乏鍛練,左右不分而且平衡力欠佳,還好在芸芸缺點中,我的優點是耐冷又耐熱。

哥倫比亞有一個地方,中文譯名叫作「失落之城」,英文是Lost City,西班牙語是Ciudad Perdida。於是,我又因為一個地名,來到一個地方,進行一趟不要命的旅程。


失落之城


關於這個旅程,我們先來溫習一下這片土地的背景。失落之城位於哥倫比亞內華達山脈(Sierra Nevada)聖瑪塔(Santa Marta)的一座古老城市的考古遺址。 據說聚居於此的是Tayrona土著,早於公元七世紀就在這裡定居,而整個城市大概於11至14世紀期間建成。Tayrona土著為這個城市起名為Teyuna。據說,這裡是Tayrona族已知最大的城市,既是都市,亦是政治與經濟中心。這個城市最後被遺棄與遺忘,當然與戰爭及疾病有關:隨著西班牙人以入侵者之姿進駐這個文明城市,掠奪黃金、帶來疾病、殘殺原住民自然是無可避免。一個文明殞落,城市的殘骸隱沒於炎熱潮濕的森林深處。

1972年,一群本地的盜墓尋寶團隊在群山環抱的森林深處,發現了石砌的台階,隨之而發現了這個隱沒於山野間的失落之城。奪寶者當然把找到的金器、陶器偷到市場變賣;有價有市,其他奪寶團隊隨之前來,明刀明槍的互相爭奪這片寶地。由於戰況激烈,奪寶之徒甚至稱呼這裡為「綠地獄」,可見綠林中「戰況」之激烈。這終於引起了哥倫比亞政府的注意,並於1976年,派遣軍隊和考古人員進駐,對失落之城進行考古、修復。

失落之城位於Rio Buritaca山谷的斜坡上,位於海拔950至1300米之間。城市的中心位處山脊,由數條蜿蜒的石砌小徑通向山坡各處。昔日Tayrona土著聚居的木屋已然消失,不過由他們所建立的石砌平台、階梯,儘管蔓生青苔,狀況卻依舊良好。據考古學家表示,那裡大概有170個石砌的平台,大部份都是作為昔日房子的地台。最大的平台位處山脊中部(也就是大家攀山涉水也要到達拍個打卡照的地方),昔日的宗教儀式就在那裡進行。整個失落之城其實只是給發掘了一小部份,更多的地方現正由現在居住當地的土著守護著。

相對於其他湮沒於世的遺跡,失落之城的迷人之處,或許就在於那份可望而不可即的欲拒還迎。散落危地馬拉、墨西哥等地的馬雅遺跡,秘魯的印加文明馬丘比丘,儘管都位於叢林深處,今時今日要參觀這些古代文明之地,尚且有多元化又不太費力的方法到達。唯獨是哥倫比亞的失落之城,你不攀山涉水,不參加四日三夜或五日四夜的行山團,是到達不了的。問到四日三夜跟五日四夜的行山團有何分別,原以為多走一天就等於每天要走的路程短一點,誰知道原來行程一樣,多出一天不過是讓團友在最後一天進行派對之類聯誼,而且多是接待哥倫比亞人。失落之城的行山團全年出發,就只在每年九月的上半個月會停辦,因為當地的土著需要在那段期間,進行潔淨儀式,故而要封山。


四日三夜,徒步於荒山野嶺



我來到哥倫比亞,以聖瑪塔(Santa Marta)為基地,就是看準了要參加失落之城的旅程,而聖瑪塔周邊,也有不同的地方,既可滿足喜歡人文歷史的旅客,也有美麗的國家公園Parque Tayrona讓喜歡戶外活動或大自然的旅客來消磨時間。聖瑪塔是哥倫比亞加勒比海沿岸其中一個重要的殖民地城市。想要了解這個城市、這裡的土著歷史,原要錯過Museo de Oro(黃金博物館),裡面陳列著原住民的衣飾,對於他們的習俗,也有詳盡介紹。這裡也有多元化的餐廳、有不少酒店、旅館,甚至有按摩推拿店。我後來經歷了那個四日三夜失落之城的旅程,也難免要上按摩店去救回我疲憊又傷痕累累的驅體。

報團的時候,職員都會叮囑旅客要輕裝上路。一個輕背包,足夠四日三夜替換的衣物(別妄想洗衣服,在森林裡,濕氣太重,乾不了)、浴巾、個人用品、一對可以保護雙腳的遠足鞋、一對可濕水的輕便鞋、泳衣、雨衣。不要帶沉重的攝影器材(除非你覺得你體力應付到,但要做好防潮準備)。水瓶。防曬、驅蚊用品。頭燈。最好帶備膠袋或密實袋之類,因為森林太潮濕,要把衣服等包好。

第一天,早上在Santa Marta集合後,我們一行15人(團友來自法國、瑞士、瑞典、美國、哥倫比亞和我這個香港代表),另加一名哥倫比亞導遊、一名委內瑞拉英語翻譯,分乘兩輛越野車,前往一個叫El Mamey的村落。由Santa Marta到El Mamey的路,除了開初的路段鋪設良好,之後都是九曲十三彎、塵土飛揚的黃泥路。導遊坐副駕駛座,只在遇上警察時才佯裝繫上安全帶;後座的我們,並沒有安全帶,就人與人擠在一起。來到El Mamey,大家在那裡用午餐後,就正式開始我們的四天徒步之旅。吃過午飯才出發,正是烈日當空之時。一開始大家還輕鬆自拍,怎料沒多久就已是滿是碎石的上坡路。天氣又熱又潮濕,體感大概有三十七、八度吧,很是難受,一邊走一邊跟團友聊天,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,心跳愈來愈快,心裡暗想,不是第一天我就會氣絕身亡吧?想到第一天我們就得在這種天氣下、在三、四小時內走7.6km路,才能夠抵達當晚入宿的lodge,我就開始擔心餘下的旅程。

入宿的地點很簡陋,就木砌的上下格床(還好沒有木蝨),配上蚊帳。公用的衛浴設施。晚餐也是基本能填飽肚的哥國菜,味道很一般。其實只要把旅程想像成軍訓,就不會挑嘴。說是軍訓沒有誇張,因為每天基本上天還沒亮就得起床梳洗,快快吃過早餐,就得趕路。每天都要趕5至8km路,是不斷的上坡下坡上坡下坡,路況也不佳,不是碎石、泥路,就是大石。

聽導遊講解,現在我們進入的範圍,住著Wewa和Kogui兩族。他們兩個土著族裔都穿米白色的衣著,Wewa族的男人頭戴尖帽,住在比較低的地方,而Kogui族沒有戴帽子。土著打招呼的方式很有趣,雙方會從袋子拿出coca leaf(古柯葉,在南美有著神聖的地位),互相交換示好,開始聊天。古柯葉只限男士,因為女士已經夠強壯了。女士不穿鞋,因為要與神聖的土地接觸。聽來分明就是用不同理由去剝削婦女吧。不過這些土著一般都比較害羞、不喜歡與陌生遊客接觸(尤其是女土著),所以導遊多次吩咐我們,遇上土著,如果想要拍照,一定得先告訴導遊,由他代我們徵得同意,方可拍照,以示互相尊重。


我會不會死在深山?



第二天是漫長的一天。路過了Kogui族的村子,房子是小小的圓筒型,加個尖頂,遠看像巨型蘑菇聚生在一起。導遊說,這些房子都是空置的,Kogui族只有在要進行儀式時才會來到這裡。據說房子的外型是模仿太陽、月亮、大地之母,我們當然看不出個所以然,就唯唯諾諾地聽著。房子有兩種,一種以泥、石所造,另一款用上棕櫚葉的,原來是有特殊地位的巫師所有。看過房子之後,行程愈深入就愈辛苦。有及膝的樹根和石頭,有淺溪,午後開始下雨,於是河水上漲水流又急,本來以為石以涉水渡河,最後我們得用上簡陋的吊船,逐一把人運過河的對岸,然後再在暴雨下手腳並用地爬過石頭,抵達入宿的營地。這天摔倒過好幾次。後來我愈走愈慢,幾乎前後都不見其他人那種。在深山裡落單的感覺很差,會常常想到死亡。山路很窄,想想,天雨路滑,萬一我失足掉了下去,是不是就再也找不回來?如果在過河的時候,我腳下一滑,會不會就淹死了?我沒有在報團的時候想到這些。我是不是太有冒險精神?

沒有死去,晚上就跟Kogui族的一位代表見面。我們一行十多人擠在小小的空間,就著燭光,等待著。他來了。薰著煙。開始用他的本土語,呢喃說著他們的習俗。Kogui族的女士,一生都在編織被稱為mochila的隨身袋子,她們把自己的所思所感編織到袋子上;至於男生,一生都在打磨一個叫poporo上尖下圓的器具,他們在器皿上打著記號,那是他們獨有的記憶法,那是他們的日記簿。

第三天是行程的戲肉,我們要來到那片夢想之地了!早上離開營地,得橫渡一段河,才可以開始行行重行行。踩在來自古代的愈千級石階,看著蔓生的青苔,在這片應許之地上,我們竟然見到荷槍實彈的哥倫比亞軍人。他們守在這個深山裏,像個現代守護神。2003年的時候,曾經有遊擊隊在這裡脅持遊客,自此軍隊便長駐這裡。因為千辛萬苦穿越叢林才總算來到這片神聖土地,我們已經顧不得蚊子的叮咬,只忘形地拍照,也幾乎想要直接躺在草坪上,親吻這片土地。對於土著來說,這片土地神聖不可侵犯,即使已經開放了部份地方讓遊客參觀,但為了保持原有風味,並沒有修建圍欄之類,所以上落石階之時,大家都是小心翼翼,已免稍一不慎,就摔到山腳去。我們在陽光明媚中告別這個山頭,開始走著一樣的路線,宣告歸程。下午再度是風起雲湧的變幻天氣,暴雨下,我又熱又冷地走著山路,大概是因為已經登頂了,再沒有前進的動力,疲勞來襲,我再度走在隊伍最後頭。多天下來,我已經忘記自己摔倒過多少次,也不敢看雙腿上的瘀痕。第三晚我幾乎是哭著爬回營地的。辛苦到要懷疑人生。在營地裡,大家都累得幾乎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。飯後,稍事休息,雙腿仍然浮腫,仍然每走一步路都是疼痛。我猜幾乎是要得足膜炎了吧。最後我沒有跟自己的身體鬥氣,跟另一個摔斷腿的女生,每人都租了一頭騾子,在第二天把我們送下山去。當然,我當時不知道,騎騾子讓屁股受罪的程度,也真是一言難盡。

第四天下午四、五時才總算回到Santa Marta的旅館,腳踏進旅館當下,我就知道自己開始發燒了。大概是四天下來,我已經透支了自己的體力。需知道,我們每天都得趕平均5-8km路,四天下來,總共走了40km的路程。不斷的上下坡。廢中的體力不透支才奇怪吧。生病的當兒我沒有胃口,只想吃暖胃的東西。沒有湯麵,千辛萬苦找到有賣熱湯的炸雞店,讓旅館幫忙點了外賣,我就攤在床上動彈不得。我那傷痕累累的雙腿,拍了照片給友好「欣賞」,大家都以為我遭遇家暴。於是,腫了的腳踝,滿是瘀痕的雙手雙腿,總結了失落之城。


沒有學乖


以為我已經學乖,不會再自討苦吃?並。沒。有。休養了不到一個星期,我就跟著才剛認識的兩個台灣人,一起暢遊國家公園Parque Tayrona去。本來嘛,就打算樹林、陽光與海灘,優閒度假去。二天一夜,住在國家公園的營地。我睡吊床,他們兩個台灣人租了一個小小的帳幕。我在夜色中走向自己的locker,打開,我的頭燈照向裡面,兩隻巨型蟑螂隨之亂跑。我差點沒要尖叫出來,不知怎麼卻在故作鎮定。收拾好摔了一地的東西,我什麼都不管就到浴室去了。然後,回來發現,又有一隻巨型的森林蟑螂(比手掌略小),在我的蚊帳上休息。我幾乎要昏死過去。心想不是它死就是我亡,只好鼓起勇氣,抖動蚊帳,把蟑螂嚇跑。

第二天,我們就在國家公園裡散步。沿著海岸線走,心情好轉得忘掉了森林蟑螂。我們在通往海灘的路上撿拾椰子,再用原始方法,用石頭把椰子破開,在海浪聲中分享著得來不易的椰子肉。悠長的午餐過後,我們想著散步到公園裡一個叫Pueblito的地方,那裡同樣有著我們想要看的土著遺跡。沒想到,我又把自己安置於進退不得的境地。跟失落之城一樣,這裡同樣有很多石砌的路徑,不過這裡更難走了,部份路段的石頭,大得我要用爬的,才總算勉強可以繼續前進。兩名本來就是登山愛好者的台灣人,覺得失落之城其實不算太難走,倒是Pueblito這段,才真的難倒他們(我猜天氣更熱更潮濕也是一個原因)。可想而知,我是走得多辛苦!我們分明都失了預算。但是辛苦歸辛苦,我們總得在天黑前離開山野,返回市區。因為有了這個天黑前要下山的目標,我們不得不咬緊牙關,把路走完。

要說為什麼,其實我也說不清。怎麼來到哥倫比亞之後,我就走了那麼多辛苦的山路。我總是咬緊牙關,撐著撐著,竟也就都撐得過去了。把自己放到一個非得不斷前進的空間。沒法停留,也沒法退縮。沒有人許諾我們必定會看到最美麗的風景。我們只是倚仗著那一丁點美好想像,就緩緩前進著。我深信,那必定是一點與人生相關的啟示。在當下我們未必明瞭,不過,因為過程太過艱苦,它會像一個遠古的印記,深刻在我們的靈魂深處,在需要的時候,就會偷跑出來,提醒我們,人生,就是如此。


(刊於2020年1月號 Watch Critics名錶論壇)








Sunday, January 5, 2020

[Colombia] 從巨石天梯到童話世界


哥倫比亞有一尊大石,大的程度應該是愚公移山也移不走那種,又沒有內藏金礦銀礦,但卻曾經惹來兩條村的村民爭奪擁有權,你知道為什麼嗎?

話說,距離哥倫比亞麥德林市大概兩小時車程,有兩條村子,一條村叫Guatapé ,另一條村叫 El Peñol。兩條村之間,有一尊超巨型的石頭。這一尊巨石,據說幾百萬年前就形成,並獲得住在那一帶的原住民Tahamies當作神石來崇拜。巨石是花崗岩的岩體,相對能夠抵抗風化、侵蝕,因而在那一帶屹立不倒。這尊岩石據說高約200米,估計重約一千萬噸。根據記錄,1954年才首次有三個人花了五天時間,用木板支撐著巨岩上的長長裂縫,而成功登頂。後來有人想到在巨岩的裂縫修建樓梯,以方便其他人攀登巨岩。有了樓梯,來登頂欣賞風景的難度大大降低,遊人自然大大增加。有遊人就有收入是自然定律,兩條村子的人為了這塊肥豬肉,當然互相爭奪巨石,聲稱自己的村子對巨岩才有擁有權。


爭石頭


住在Guatapé的村民,竟然想到一個方法,就是在巨大的岩石上寫上自己村莊的名字,覺得這樣就可以擁有巨石。他們用白油漆在石上寫上了字母G字,U 字才剛開始寫了一筆,就讓El Peñol的村民發現了(盲的才會看不到吧,在巨石上明目張膽寫上巨型字母),於是El Peñol的村民當然召集了人馬,制止其他人在岩石上寫字。寫上的字沒有擦掉,也就孤零零留在岩石上,由白色變成舊了的灰黃,不知道內情的話,還會想為什麼岩石上寫了G I 兩個字母。現在,大家都叫巨石做El Peñón de Guatapé,又或是La Piedra Del Peñol,La Piedra就是西班牙語「石頭」之意。

從麥德林市坐巴士過來,千萬不要在El Peñol下車,要跟司機說在La Piedra下車(距離El Peñol再多約10分鐘車程),因為La Piedra是最接近巨石的一站。下車後,會遇到一些當地人立即圍上來,查詢你要不要他們接送到巨石入口。他們會跟你說有很遠的路,路很斜,走完路還要爬樓梯之類,各式各樣的說詞來說服你付錢坐車。就微笑拒絕好了。路的確有點斜,忍耐著走十來二十分鐘,就可以來到巨石前啊!


建天梯


走到岩石下,有一個收費站,付了入場費就可以正式開始鍛鍊腳骨力之旅。石屎修建的樓梯,沿著筆直的岩石縫隙而建,zig zag型的樓梯,遠看像一道修補裂縫的拉鍊。我在巨石下抬頭,在南美旅遊一段日子以後,體能都會被訓練得很好,每天都走很多路,又爬過幾次山,走樓梯需不算輕鬆,但總算不困難。不過這裡屬於高海拔,天氣又炎熱潮濕,爬樓梯的時候,不忘要補充水份,感到暈眩也需要休息一下。

高二百多米的岩石,這一道人工建造的樓梯,當然不負天梯之名。猜猜有多少級?是659級!每隔一段距離,樓梯上就會出現數字,不是什麼密碼,那是標示著你走到第幾級樓梯而已。樓梯不寬廣(想像一下在岩石的縫隙建樓梯,是不可能寬闊的),當你往上走、氣喘吁吁的時候,不時會遇上已經參觀完、向下走的遊人,迎面而來,大家都會笑著說些鼓勵的話。走到中途,還有一個小小的平台,放置著聖母像。不少教徒都會在這裡駐足一會,非教徒在這裡稍作休息,吹吹風看看風景,也是一件美事。

來到第675級樓梯,大家都會忍不住停步拍照,記錄歷史性一刻。我倒是很佩服當年打造這條天梯的工人,試想當中的難度和危險性,就覺得我們付丁點入場費還是很值得的。登頂之後,就是360度無敵湖景,當然少不得有賣輕食的地方,辛苦爬到這個位置,不喝個冷飲完全是對不起自己!如果還案覺累,其實那裡還有一間紅磚屋,裡面很狹小,是賣紀念品的小店,不過可以一直通到三樓的天台,來個終極鳥瞰!可惜我到達的當天,竟然碰上天台維修,多可惜!貴為景點,雖則遊人如鯽,但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景色,大家都專注於拍照和喝啤酒,沒有喧鬧,算是南美少見的現象。

其實來到這一帶,還有一個活動,就是可以參加 boat tour,參觀哥倫比亞大毒販Pablo Escobar某間隱蔽的度假大宅。Pablo Escobar已經伏法身亡,其大宅則成為旅行團和war game勝地。我沒有付錢坐船參觀他的大宅,首先當然是團費不會便宜到哪裡去,另外到今時今日還要靠這個曾經毒害多少家庭的毒販名氣來賺錢,也實在不義。

巨岩一帶常常在午間下起傾盤大雨,我在巨岩下找了間餐廳,看著湖景吃過午飯,就趕著在下雨前到下一個目的地。Guatapé,距離岩石景點大概十分鐘車程,所以一天遊最簡易的方法就是把La Piedra Del Peñol與Guatapé編在同一天,晚間可選在Guatapé(瓜塔佩)休息或直接坐兩個小時車回到麥德林市。


走進童話世界


坐三輪車來到Guatapé,小村彷彿在午睡。我離開了車道,走在石春路上。整個氛圍都跟看巨石的地點很不一樣。我以為自己進入了童話世界,一個被定格的童話世界。每座建築物都是色彩鮮豔的藝術品。居民用五彩繽紛的顏色為房屋塗漆,牆腳都有漂亮的圖案。我走進一間紀念品店,隨意摸摸看看,看到一些明信片上的解說,才知道那些牆腳的圖案叫做zocalo。zocalo在墨西哥意思是中央廣場,沒想到在哥倫比亞是代表這些漂亮的裝飾。圖案很多元化,我最喜歡是綿羊圖案,感覺很詳和幸福。還有太陽花、鴿子,也有一些複雜的圖案,記載著聖經故事。關於zocalo,好像起源於一個世紀前,之於為什麼會有這個傳統,好像沒有誰說得準。不過管它呢,反正今時今日的Guatapé,就受惠於這個色彩艷麗的傳統,成為一個附近居民的度假勝地與旅客打卡的熱門地。

Guatapé的街道有點陡峭,中心地帶是一個廣場,有水池和教堂。大概也不算是什麼旅遊旺季,廣場上只聚集了零星的老人和小孩。我遊走於寧靜而炎熱的街頭,竟然跟同一個巴西人碰到兩次,他是我在La Piedra Del Peñol巨石那邊交談過兩句的遊客,想不到在小村上再次碰見了兩次,我們忍不住笑說,再碰到就要一起去喝杯啤酒好了。後來我專注於拍照,沒再碰到同一位巴西人,但跟一個騎單車遊世界的日本人遇上了三次,於是我終於有伴,坐進老舊的村酒吧中,一邊看著老人玩桌球,一邊喝冰凍的哥倫比亞啤酒。旅途上的這種偶遇,總讓人驚喜。不知道這位單車男,把車騎到世界的哪一個角落呢?

(原文刊於2019年12月號 Ming Watch 明錶雜誌)






Monday, October 7, 2019

[Colombia] 山城裡,穿裙子的男兒


哥倫比亞有山脈組成的山區地帶,有由加勒比海、太平洋組成的沿岸地區,也有亞馬遜河流經的熱帶雨林。有經濟發達的大城市,有務農為生的小鄉鎮。有世界遺產,有貧民窟。有歷史,有音樂。在哥倫比亞旅遊的日子,治安大致良好。直到來到這個叫做Popayán的地方。

事前沒有計劃到Popayán。不過哥倫比亞山路崎嶇,坐車從一個城鎮到另一個城鎮動輒數小時,我便把Popayán收進行程,作為中轉休息站。對Popayán了解不多,在網上找了間在地標大教堂旁邊的廉價旅館入住。大教堂是這個充滿殖民地風情的小城中,最年輕的教堂。建於1859年到1906年之間,以新古典風格建造,原本的舊教堂在地震中摧毀,便在原址再建。


殖民遺風小白城


Popayán這個充滿殖民地遺風的小城,又名「白城」,因為那裡的建築物外牆都漆上雪白的顏色,因此得名。哥倫比亞國境內有兩個地方以昔日的西班牙殖民建築馳名。最享負盛名的是加勒比海沿岸的Cartagena,是不少外地旅客與哥倫比亞旅客喜歡短線旅遊的地方;至於另一個城市,就是Popayán了。Popayán建於1537年,昔日來往哥倫比亞Cartagena與厄瓜多爾的基多,Popayán就是最重要的中停站。由於這裡氣候溫和,吸引到附近省份的有錢人來定居。自17世紀起,教堂、學校等相繼落成,小城可謂盛極一時。

直到1983年,一次大地震摧毀了這片土城,死傷數以百計。重建工作做得很徹底,看著眼前的雪白建築,要幻想當日的災後慘況,已經不可能了。

一如所有曾經被西班牙人殖民的城市,中心部份一定是一個方型的廣場位置,供市民聚集。廣場其中一邊,一定會有大教堂,是一個城市最重要的地標。我下塌的廉價旅館,正正面對著這樣一個主廣場,旁邊就是教堂。旅館的所在地,位於一幢富殖民色彩的老舊樓房內。背著沉沉的背包,拾級而上,雖然也不過是位於一樓,也還是挺累人的。

教堂就在旁邊,教堂的鐘聲定時穿透玻璃,進到房間。從窗口極目望去,大廣場上佈滿警察,還有不少街坊和遊人。由於這裡有大學,所以不時會見到三五成群的年輕人聚集在廣場上,這個廣場成了大家的聚集點。


表面平靜,其實治安不靖


Popayán在陽光下,像大理石雕琢出來的城池;教堂處處,顯得城市格外安靜、祥和。不過街上的武警多得有點不尋常,儘管他們都不過擺出一副懶洋洋的態度。後來在要前往一個叫做Tres Cruces(意即三個十字架)的小山頭看日落時,被兩個村民橫空衝出來阻止,才知道這裡亮眼的外表下,有多危險。我想要前往的小山頭,村民說,一星期前才有一對台灣情侶被持槍搶劫,所以就勸我不要獨自前往了,免得入黑之後有危險。我本來就因為閒著無事才想要晃到那裡,不去也沒什麼所謂,就好奇問一下,那裡不是旅遊點嗎?沒有警察?沒有遊人?村民說,警察有是有,但不知道會不會跟賊人是同黨。而且,入黑後,警察都不會留在山頭了。多謝那兩位「多管閒事」的哥倫比亞人,我才倖免於被搶劫的危機呢。後來跟台灣旅人交換情報,才知道,原來那對遇賊的情侶,在遇到持槍賊人時,竟然大膽逃走,不過,逃過了山上的持槍賊,在中途遇上路人,想要尋求協助時,竟然很不巧遇到的是持刀賊,真是禍不單行,這次就真的逃不過了,只好乖乖交出財物。

沒有上山,我在城裏散步,想找個吃晚飯的地方。這種古城的行人路,一般都有點窄。我一邊在路上走,一邊在細想剛才跟當地人的對話。我問他們,山頭上的是早年被驅逐到老遠、軍力散渙的武裝份子?還是一般的賊人?村民說,那應該是賊人,武裝份子被驅逐到很遠的深山裡,不輕易走出來。就在我分神在想著事情的時候,窄窄的行人路上,有個人從我身後跑來,擦身而過的瞬間,他從因為紅燈停在路上的一台電單車上,從電單車上的女乘客手上搶過了一件風褸。我看傻了眼,搶風褸的是個普通中年男人,搶過風褸,一邊行一邊用西班牙文碎碎唸。被搶掉手上風褸的女人,沒有任何反應,紅燈剛轉,電單車就揚長而去。我這才搞清楚狀況,是女的先搶中年漢的風衣(可能裡面有財物?),然後不巧遇上紅燈,被中年男人趕上,成功搶回風褸。搶與被搶,就在我身旁發生。當下我只想到,萬一真有什麼壞事發生,萬一中年漢其實是賊或者有小刀,又或者萬一電單車上的是罕匪,我的位置是怎麼都逃不掉。


山城裡,有一班原住民


因為這些遭遇,我更加沒有打算在Popayán城裡逗留。再美麗的古城,治安不靖,是沒有辦法留住旅人的。就在Popayán東北53公里之遙,是一個風景如畫的山城,名叫Sílvia 。像個女生名字的地名,不知道背後有沒有什麼故事。Sílvia 是附近一個原住民民族Guambiano的聚集地,他們不住在Silvia,而是住在附近山頭的幾個村落,如Pueblito, La Campana, Guambia 和Caciques,人口大約有12,000人。


每個星期二,Sílvia 會由平靜小鎮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市集,這班Guambiano族人會穿著傳統服飾,坐上chivas(一種色彩豐富的「村巴」),由山頭來到市集,擺賣、購買日常所需用品、紡織品等。哥倫比亞國內有幾個原住民民族,Guambiano是其中一個非常保存到自己民族特色的族裔。他們有自己的語言,日常穿的是民族服裝,會織布、編帽子,耕作方法是世代流傳下來的古法,沿用至今。

不少歐美旅客來到Popayán之後,都會在周二的清早,坐公車來到Sílvia,為的就是看看這片有小瑞士之稱的世外桃源之地,也順便親近一下這個獨特的原住民族。


Guambiano人的服飾,顏色很繽紛,又由於山區氣候比較清涼,他們每個人都穿上傳統的寶藍色的羊毛斗篷,毛氈帽很好辨認。最特別之處是他們的民族服,男性穿的是半身裙子。聽說是由來已久的傳統,至於原因,倒是沒有什麼明確的說法。也許是務農關係,男人的身材都比較瘦,女人大概是因為生育,長得都圓滾滾的。聽說Guambiano人比較害羞,對鏡頭也敏感,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做人家的攝影題材的,所以想拍照的要注意一下攝影禮儀。

走進菜市場,是一個賣日用品的地方。有清潔過的進口二手球鞋,有日常衣物,有賣農產品。菜市場裡的商販,有一兩個會說一點英語的,對遊客特別熱情,不過我們對於買日用品和食材都興趣不大,他們倒是不以為然,還熱情讓我們拍照。

在廣場上逛了一下,看看Guambiano人自製的工藝品,聊聊天。他們擅長織布、編帽子,但是這些都是工夫手作,價錢在當地物價下,相對地高。一個當地民族帽,由於需要用上三、四個月來編織,就要賣好幾百塊港元了。大部份Guambiano人性格應該真的天生很害羞,又或者是礙於言語關係,見到遊人,也不太擅於應對,更遑論推銷產品了。太精緻的手作我買不起也不方便帶走,跟他們隨便閒話家常一下,我買了些便於收進背包的小紀念品,算是支持一下他們的經濟。


(原文刊於8月號Ming Watch 明錶雜誌)





Saturday, September 21, 2019

[Colombia] 哥倫比亞.藝術是艱苦生活中的綠洲

昔日的毒販天堂哥倫比亞,曾經以出口毒品可卡因而臭名昭著。今日的哥倫比亞,治安大大改善,雖未至於可以夜不閉戶,至少,城市裏容得下別緻的藝術創作。

舉世知名的藝術家Fernando Botero來自哥倫比亞,既是畫家又是雕塑家。光說名字,你也許想不起他是誰,不過只要看到那些趣緻的、圓滾滾的人、物,相信你總會有點印象。

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(Bogota),有一所波特洛博物館(Museo Botero)。佔地兩層,幾個展館陳列著由Fernando Botero捐贈的畫作和雕塑,還有其他私人藏品。博物館免費入場,不單造福當地人,連遊客也受惠。

Fernando Botero於哥倫比亞大城市麥德林(Medellin)出生、成長。在麥德林的Plaza Botero(波特洛廣場)上,展示著23座由Fernando Botero 設計的藝術雕塑。對於不少哥倫比亞人來說,他的作品,就是他們人生中第一件可以從生活中接觸到的藝術品。廣場上,不少街坊與遊客,在富有特色的雕像前聊天、拍照留念。Museo de Antioquia 博物館就在廣場附近,裡面收藏了數量龐大的Botero作品,也不容錯過。

1995年,麥德林市一個正在舉行音樂會的公園廣場上,被放置了炸彈,事件造成廿三人死亡,超過二百人受傷。炸彈爆炸的位置,正正在Botero捐贈的巨鳥雕塑下面。炸彈炸碎了很多家庭與夢想,Botero以藝術回應,於同一個位置,豎立了新的雕塑,名為「和平之鴿」,與舊作的殘骸並存。


這就是今天的哥倫比亞。藝術是艱苦生活中的避難所,是生活中的綠洲。


(原文刊於HORIZON飛航天地2019年9月號)






Saturday, September 14, 2019

[Colombia] 哥倫比亞波哥大,七彩塗鴉融入古城風景


去年的中南美洲之旅,我以哥倫比亞作為行程的第一站。香港沒有直航機到哥倫比亞,於是我取道美國轉機再到哥倫比亞首都Bogota (波哥大)。飛機延誤了三個多小時,抵達波哥大的時候已經是午夜十二時了。禍不單行,機上應該有一半人的行李都寄失了,我是其中一員。一邊排隊等候航空公司登記資料,一邊聯絡出發前跟旅館預約好的接送司機。這種「危急」關頭,總慶幸自己的西班牙語派上用場,至少可以順利讓不會英語的司機知道,要再等我一下。

在機場耐著性子排隊,航空公司只派出兩名職員處理。一個男職員通英語,一個女職員說西班牙語。現場的人有兩種語言都不太通的,就那麼擾擾嚷嚷良久;有點混亂,但秩序良好。終於輪到我,是女職員負責招呼我,劈頭第一句就問我「會說西班牙語嗎?」我已經很累了,就請她最好說英語。沒想到她竟然擠出一個可愛的笑容,說「我英語不太好,我說西班牙語好了」我忍不住反了個白眼。天啊,航空公司的職員啊。不過我真的太累,再加上她那副天真無邪的笑容,我無力多作糾纏,只想盡快做好登記的程序,快快走人。

我幾乎是那個航班最後一批離開的人。除了隨身的小背包,兩手空空離開機場禁區,來到跟司機約定好的地點,竟然沒有看到司機。沒有買電話卡(而且深夜店都關門了),靠著機場的免費wifi與司機聯絡。原來司機等了太久,猜想我自行坐的士離開了。我對空氣反了個白眼,心裡滴沽不是已經叫你等著嗎?不過算了,他表示剛離開不久,會馬上開車回來。我站在原地等。波哥大位處2640米的高地,加上當晚下著不大不小的雨,而我的毛衣收在還未送到的行李箱裡,我就只穿著單薄的風衣在等著。還好已經成了隨身會帶備披肩的中女,不然恐怕一來到波哥大就要冷病。

終於跟司機碰了面,他連連道歉。其實我也不好意思,讓他等了那麼長的時間。知道我會說西班牙語,他沿路就熱絡地跟我說這說那,介紹一路上的風景。其實路上很黑,他卻樂此不疲地教我認路的方法,我累得只能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。想想我和他都應該很睏了,就由他說著,省得他一邊開車一邊打嗑睡。本來要差不多一小時的車程,半夜路上幾乎都沒有車,半小時就到了。

在旅館安頓好,我就沉沉睡去。已經是凌晨三時多了。


漫步波哥大歷史城區


第二天一早起床,一邊吃著旅館供應的早餐,一邊盤算著在波哥大的第二天要怎麼度過。哥倫比亞曾經被西班牙殖民統治,所以首都波哥大不難發現充滿西班牙特色的建築。我入住的旅館位於 La Candelaria區,是波哥大最有殖民遺風的社區,主要的觀光點也位於這區內。事前沒有做太多準備功夫,吃過早餐,就參加了一個free walking tour,跟當地人徒步去認識這個地方。walking tour由Chorro Quevedo 廣場出發,小小的廣場,白天安安靜靜,零星聚著幾個當地人。附近是小教堂、咖啡廳。晚上這個廣場會化身成文化廣場,有人在唸詩,有人在演講,有人在做戲劇表演,聚集著的不少都是年輕的大學生,當然也有在附近居住的街坊。

走在石板路上,穿進狹小的街巷,不難發現牆上都繪上色彩繽紛的壁畫。導遊說是哥倫比亞政府廣邀藝術家來設計的;藝術家都經過嚴格挑選,題材都很多元化,我們這一區街坊小店比較多,壁畫的題材就以原住民文化、信仰等為主;我們拜訪了一些小店,也到了附近一間水果店,喝果汁之餘,順道認識一下哥倫比亞出產的水果。有一種水果叫lulo,用來做果汁,酸酸甜甜的,幾乎所有我遇到過的哥倫比亞人都愛喝。誰有機會到哥倫比亞,可不要錯過這種水果。

之後我們一直向市中心的方向走去,風景都變得不一樣了。由本來的西班牙式建築,安靜的小社區,變成熱熱鬧鬧的市中心一樣的氣氛。我們來到Plaza de Bolivar玻利瓦廣場停下來。這是波哥大最重要的廣場,廣場上佇立著Simon Bolivar(西蒙.玻利瓦)的銅像,那是波哥大第一個竪立的紀念銅像。西蒙.玻利瓦在拉丁美洲歷史上,是非常重要的一個人物,是一位解放者。所以遊走於拉丁美洲,不難發現以他命名的廣場、街道。銅像於1846年製造,陪伴這個城市走過幾許世代。圍繞廣場四周的,分別有大教堂、國會議事堂、市政廳、法院,總統府也在附近。大教堂氣勢莊嚴,於1823年完工,經過歷史洗禮仍然保存良好,是明信片上常見的一道風景。天氣好的話,會看見小販牽著南美洲常見的羊駝或駱馬,以大教堂為背景,收費跟遊人合照。我們來得不是時候,一行人站在廣場上聽導遊的講解,天色卻愈來愈暗,最後還下起大雨來。廣場上賣白鴿糧的小販,也慌忙離開。當然廣場上所有的民眾都匆匆離開了,就只剩下三三兩兩像我們一樣的遊人而已。

穿著雨衣在街上走著,歷史建築與現代化的建築並存;La Candelaria區還是一個著名的文化匯聚區,不過距離玻利瓦廣場幾個街口,就可以找到Centro Cultural Gabriel Garcia Marquez,這個以大文豪加西亞.馬奎斯命名的中心,不時播放藝術電影和開辦不同的座談會,也有一個大型的書店,售賣多元化的藝文書籍;再往前走,就是好幾間由當地銀行Banco de la Republica贊助營運的博物館,例如Museo Botero、Casa de Moneda、Coleccion de Arte 、Museo de Arte del Banco de la Republica。

Fernando Botero是哥倫比亞其中一位最重要的藝術家/畫家/雕塑家,舉世知名。他最著名的就是那些看起來「胖胖的人、物」。喜歡他的作品,來到波哥大當然不可以錯過Museo Botero(Botero博物館),佔地兩層,幾個展館陳列著由Fernando Botero捐贈的畫作和雕塑。最棒的,就是這個博物館是免費入場的,喜歡來多久、來多少次都沒有所謂。我後來另找了一天去拜訪區內的博物館,不時會碰到來參觀的小學生,非常熱鬧。來參觀的孩子,相對於藝術品,似乎對我這個亞洲人更感興趣,不時向我偷望。我們在不同的展館相遇了好幾次之後,小孩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,跟我聊起天來。起初他們還算有點害羞,聊開了倒是非常活潑的。香港太小太遙遠,小孩不認識,只知道韓國、日本,因為他們的歌舞呀、卡通呀,在哥倫比亞非常流行。


波哥大現代塗鴉文化


要了解波哥大的街頭塗鴉文化,不得不推薦Bogota Graffiti Tour。以紫藍色雨傘為記,於Parque de los Periodistas集合,每天發團兩次,分別是早上10時和下午2時,整個walking tour行程大概2.5到3小時。這個團成立於2011年,據說是波哥大最早成立、關於塗鴉文化的一個免費導覽團(完成行程需要付一定數量的小費)。我們的導覽員本身除了對塗鴉文化非常熟悉,對歷史、政治、社會議題等亦非常關注,由淺入深把塗鴉文化介紹給團員。我參加的是下午團,烈日當空下,跟著一大班團友一起穿梭大街小巷,走過不少平常遊人不會到達的區域,實在大開眼界。

原諒我的淺薄,我沒有想過波哥大的塗鴉風景如此迷人。說到哥倫比亞,相信沒有誰會先想到殿堂級的藝術作品,或是市井的街頭文化。大家對哥倫比亞的印象,只會是毒品、暴力的槍擊事件,最多會想到咖啡。誰會知道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,已經發展出自己一套獨特的街頭藝術文化?

導覽團一開始,導遊就拋給我們很多有趣的問題。例如,什麼是塗鴉?如何界定一個塗鴉是藝術創作,抑或是人為破壞?塗鴉是一種情緒上的宣洩,是一種對現實不滿的控訴?塗鴉還可以有什麼表現方式?

先介紹一位我很喜歡的壁畫大師Guache,其作品主題大都以原住民文化為題。本名叫Oscar Gonzalez,Gauche是他的藝名,這個字在Muisca土著語言是解作「戰士」。在拉丁美洲,各種塗鴉、大型壁畫並不罕見,大街、小巷,常常會給人驚喜。我曾經在秘魯的街頭,看過牆壁上繪下的西班牙語詩句,優美而情深。又曾經在街上的電燈柱、磚牆上,見過不少諷剌時局的塗鴉貼紙。街頭的塗鴉文化,既是美學的展現,同時亦是對社會現況的反思。第一次在街頭遇見Guache的作品,我就為之著迷。一個拉丁原住民的側臉,一個穿透牆壁的深刻眼神,七彩繽紛的原住民文化、織布圖案。他的作品,也有很多是對稱的圖樣,再配以色彩繽紛的線條,既有原住民色彩,又與現代審美觀融和。於我來說,他的作品,個人風格很強烈,即使不熟悉塗鴉文化,也幾乎會一眼認出他的作品。

其實在哥倫比亞,塗鴉曾經是不合法的,但也不算是一種罪行 (illegal but not a crime)。就像很多地方一樣,街頭塗鴉創作,大多在夜闌人靜時進行,為的是避過巡警來找麻煩。2011年,年輕的街頭藝術家Diego Felipe Becerra在街頭創作他的Felix The Cat 壁畫時,被警察開槍擊斃。警察事後指稱,懷疑他是一名持械的匪徒。後來事情鬧大,引起國際討論,塗鴉圈中人在首都進行過幾次激烈抗議,最終令政府讓步,頒布法令讓塗鴉藝術在波哥大獲承認為一種藝術與文化的表達形式,不過政府同時間又指出,藝術家不應該在公共房屋和古蹟上塗鴉。獲欽定的塗鴉藝術家,會被分派到波哥大城裡一些當眼的位置,有幾層樓高的牆壁作畫布。

當然,塗鴉藝術本來就不是一種「被管束」的藝術。政府不讓人塗鴉的地方,塗鴉師當然不會錯過。在波哥大出生的 DJ Lu,是當地非常活躍的塗鴉藝術家。他的塗鴉作品,主要採用stencil方式,結合貼紙、海報、壁畫等不同媒介去製作、展現,作品主題,大都緊貼社會議題,用辛辣、諷刺的方式表達對現實的不滿。他曾經說過,政府官員實在捉錯用神,誤以為把部份地區劃給塗鴉藝術家,大家就會遵守規矩,並且畫一些「漂亮的圖畫」。街頭藝術就是街頭藝術,塗鴉精神絕對與循規蹈矩攀不上關係。

不過,波哥大對塗鴉藝術的開放態度,除了本地藝術家,亦同時吸引了國際級藝術家進駐。就連Justin Bieber也無法抗拒這個魅力之都。他曾經乘著演唱會之便,利用空檔,安排了城內的警察陪伴,於城裡本來不獲批准的地方,進行塗鴉創作。本地藝術家看在眼裡,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挑戰權威的時機,聯手在巨星Justin Bieber塗鴉的一帶地方,進行自己的創作。當遇上警察干預,就反詰警方為什麼不像保護Justin Bieber一樣,為本土藝術家護航。

其實哥倫比亞的警察,一向沒有清廉的美譽。所以各種偏袒不公、暴力事件,都惹來藝術家的不滿。曾經有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孩,被當地警察射殺,事件最初沒有獲得公平審判,最終當然是靠著把事情鬧大,才惹來大家關注。街頭藝術家為紀念這宗事件,就在事發地點進行塗鴉創作。

一幅又一幅壁畫與塗鴉,裝飾了波哥大街頭,形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。粉飾太平,卻到底不是盛世;有留意新聞的都知道,哥倫比亞的治安一向很不好。雖然說近年情況正在陸續改善,不過,波哥大作為哥倫比亞的首都,當然人流更複雜;所以在這裡遊覽,最重要是財不可露眼,相機、手提電話,用完了,就盡快放回背包裡,把拉鍊拉上。現金只需要帶備當天需要的量;晚上盡量不要單獨在外面待到深夜。即使參加導覽團,還是不可以掉以輕心。導覽團來到尾聲,導遊也不忘叮嚀我們,那一帶治安不算很好,最好不要落單而行。


後記:


回到旅館,跟一位當地人分享我對哥倫比亞粗略的觀感;她問起我香港在國際社會的角色,與中國、台灣的關係等等;她是少數對亞洲比較有認識的哥倫比亞人,於是我們聊了很多。或許這些都是我在長途旅行中的常見對話,要不只談風花雪月,要不,一不小心就聊得很深。

印象最深刻是這位當地人跟我分享了獨立戰爭時期,一位總統向哥倫比亞人民說過的名句:‘Colombianos las armas os han dado la independencia, pero solo las leyes os darán la libertad’,意思就是說:「哥倫比亞人民,武器讓我們得以獨立,但只有法律可以給我們自由。」

我把這句句子抄在隨身的筆記本,繼續上路。

在香港這一段風雨飄搖的日子,偶爾翻到筆記本的那一頁,感觸良多。或許,在當今世道,更重要的是把話說得更清楚:與其說只有法律可以給我們自由,我寧願說,只有公平公正的法律,才可以給我們真正的自由。

我們已經進入看新聞會激動、會熱淚盈眶的年代。這是最壞的年代,也許,這也是最好的年代。


完稿於二零一九年六月。


(原文刊於2019年7月號名錶論壇Watch Critics)








Sunday, May 19, 2019

[Colombia] 背遊南美最最最北邊


跟朋友說,我要向南美洲的最北點進發。朋友戲謔,那即是北美?哈哈哈⋯⋯其實呢⋯⋯南美洲的最北端,是哥倫比亞國境內,一個叫Punta Gallinas的地方;那是一片黃土風沙之地,沙漠的盡頭,就是一望無際的加勒比海。有一個巨大的沙丘,像海岸邊用黃沙築成的圍牆。人生充滿矛盾,人住在海岸線前的沙漠裡,面對茫茫大海,沙漠上卻滴水不到。簡陋的燈塔長滿鐵銹,面向加勒比海,卻不知道哪一天會倒下。

Punta Gallinas位於La Guajira半島,La Guajira半島可以分為三部份,分別是 Southern Guajira(大城Riohacha位於這裡),Middle Guajira(與委內瑞拉接壤),以及Upper Guajira(南美洲最北端)。

我清晨摸黑從哥倫比亞Santa Marta出發,坐車到Riohacha,在Riohacha跟同團的美國男,一起吃了個早餐,與其他團友會合,就坐上車子出發。此行除了我和美國男,還有兩個歐洲年輕女生,一個哥倫比亞女人,一個導遊兼司機,一行六人。大家在車上自我介紹一番,兩個歐洲女生,其中一個會說一點點西班牙語,美國人呢,只會英語,哥倫比亞女人只會西班牙語,導遊呢,自稱會一點點英語。


買路錢,是純淨水


離開Riohacha後,車子開始向一片荒蕪駛去。沿路經過了一堆堆矮樹叢,然後是一些仙人掌。偶然有幾隻瘦小的羊在路旁吃著不多的葉子,周圍都是沙塵滾滾。經過一些路段,有一些像古時的驛站,不過要簡陋得多了,小孩會在那裡等著,很多時候會幾個人一組,分站在路旁,各自牽著繩子兩端,造出一個簡陋的路障。這時,車會駛慢,導遊會把一些預先買好的食水(通常是小包裝的,像我們的紙包飲料,不過那是用密封膠袋盛裝的食用水),拿出兩三包,分給小孩。孩子拿到水後,就會把繩子鬆開,讓車子前進。

我們的導遊沒有多解釋什麼,不過我在報團的時候,旅行社職員早有跟我提到這種情況。他們都是住在La Guajira的 Wayuu族土著,由於他們認為土地是祖先留給他們的,他們世代居於此處。到訪當地的旅行團,都習慣會給他們一些食水、餅乾或日用品等。他們不是乞丐,只是習俗如此,就當是付點買路錢好了。我後來再問了導遊,原來有些時候,當哥倫比亞地方政府與Wayuu族人關係緊張的時候,族人會把進入La Guajira的車路封起來,不讓任何外人通過,旅行團當然也不可以。

來到第一個停靠站,是曬鹽場 Las Salinas de Manaure。海鹽在附近的Honda Bay抽取,在這裡曬乾及進行必要的工序等,之後就會賣出去了。周圍都是鹽山,就隨便堆放一旁,在太陽下,彷彿白雪一樣。太陽很猛烈,周圍都映照著耀眼的白光。錯覺以為自己來到雪地,但堅硬結實的質感,提醒我們,腳下的是鹽田而不是雪地。

我們在這裡遇上一個長得黑黑的Wayuu族女生,瘦瘦小小的,不知怎麼,她就一直跟著我和那位哥倫比亞團友,大概因為只有我們能跟她溝通,因為她可不會說英語。小女孩走到我身邊,很自然地拖著我的手,用軟軟的童音跟我們說話。在她的小手牽上我的大手的瞬間,我的心就融化了。似懂非懂地聽著她的呢喃,她小小的、粗糙的手一直沒有放開,就一直陪我們在鹽田上走著。一邊走,小女孩一邊總不忘向我們推銷她手上的一樽鹽。那是機器把海水抽到這個曬鹽場,歷時六個月曬出來的海鹽。同行的哥倫比亞女人,聽說海鹽可以用來做磨沙和按摩,就跟小女孩買了一樽,打算帶回去送給媽媽。我不知道小女孩為什麼不去上課,而是在推銷產品。到底她是已經下課了,還是家人覺得讓她賣東西比較有成本效益?我沒有幫小女孩買下那樽鹽,只送了她朱古力餅乾,她的憨笑依然美麗。 


向荒漠前進


離開曬鹽場之後,我們來到Uribia的小市集,這裡可算是Wayuu土著的首都,有一些矮小的平房,一些小商店。導遊吩咐我們在這裡做最後的補給,要買足夠三天的飲用水,如果還需要零食、日用品之類,都可以在小商店購買,之後車子深入沙漠地帶,就沒有補給品了。導遊用西班牙語講完一輪,大家等待他再用英文再說一下,畢竟同團不是每個人都會講西語啊。然後,他竟然毫無悔意地向我看過來,你會英語,你來說吧。我當下傻了眼,你是導遊啊,你不是會一點點英語嗎?你連嘗試都不嘗試一下,就乾脆不理了?我呆了半晌,然後說:「你不是會說一點英語嗎?我西班牙語沒有很好。」他又看向哥倫比亞女人,她就基本英語的程度,也不足以做我們的橋樑。看著美國男和兩個歐洲女生傻呼呼看著我們三個,於是我明明真金白銀付費參加旅行團,結果不單沒有如盤算中的西語、英語講解各聽一次,結果卻成了隨團翻譯人員。當然我既不是受薪翻譯,西班牙語程度也沒有好到可以一字不漏全翻譯出來,那我就隨心啦,聽到多少盡量譯多少。好奇問團友,報團時有沒有了解過導遊到底會不會說英語呢,完全不會西班牙語的美國人傻傻的說,自己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。我幾乎就想在他面前翻白眼了。

我們的團費包三餐和住宿,但三天的飲用水需要自備。我本來就在市區預先買了三瓶大裝水,來到這個小商店前,已經開始感受到沙漠的炙熱,於是又多買了一些水,心想如果喝不完,可以留給當地人或者自己帶回市區再喝也可以。同行的其他團員,也掙取時間在這個小商店購物。

離開小商店,我們往Cabo de la Vela 午餐去。在一片荒涼之中,有好幾幢簡陋的水泥平房,附近是一些茅草塔的小屋。我們在其中一個小平房裡午餐,在這樣的環境,我們最需要的卻是電插頭,大家二話不說都拿出電話與相機來補充電力。午餐嘛,期望不大,典型的烤雞或烤魚選擇,配菜是哥倫比亞常見的烤香蕉,還有一瓶汽水。

之後,我們在炎熱的大太陽底下,往Cabo de la Vela 另一個重要景點 el Pilón de azúcar 進發。 el Pilón de azúcar直譯就是「糖丘」的意思,不過這不是什麼糖廠遺址,而是一個沙灘。沙漠地帶上一個小小的沙灘,加勒比海就在眼前。海有浪,卻不傷人,可以泡到水裡去游游泳。據說,由於黃沙在太陽下,彷如黃糖一樣,遠看好像把那裡一座石山覆蓋,因而得名「糖丘」。這裡是旅行團的必經之地,不少Wayuu族人都在這裡做小買賣,就簡單搭了一個小小的草棚,幾張簡陋的木材做的椅,女的Wayuu族人在那裡編織手袋和手繩,男的在一旁不是睡懶覺,就是用一個小小的手提冰箱做買賣飲料的小生意。我們買了啤酒,享受著夾雜黃沙的陽光與海風。這裡賣的啤酒,大都是從旁邊的委內瑞拉運過來的。我們都買了啤酒,美國男卻買了一支變壞了的啤酒(他喝了一口立即面容扭曲吐了出來),還好無須多講,商販就給他換了瓶新的。

離開海灘之後,我們就往Cabo de la Vela一個叫El Faro(燈塔)的地方看日落去。據說這裡的日落很美。所謂的燈塔,其實就是一個破爛的鐵塔,大家就坐在那裡,一邊嬉笑,一邊等待日落。Wayuu族的小孩很機靈,看我們一班遊客爬了一段上坡路來,當然就向我們兜售冷飲。誰要買,他們就快速奔下斜路,帶冷飲上來。小孩子都是精力無限的,倒是那些成年人,就像所有來自熱帶地方的人,都是一臉慵懶,對一切都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。


買手工藝品吧


晚上也是在同一個餐廳吃差不多款式的晚餐。當然大家第一件事也是先找地方把手機和相機充電。插頭有限,而充電的過程很漫長。科技已經離不開我們的生活了,很難想像過沒有電力的日子。等晚餐的時間,閒著無事,我走到餐廳門口,Wayuu族的女人和小孩在售賣手織袋和手繩。出發到哥倫比亞前,我在看旅遊資訊的時候,就被那種手織袋的色彩繽紛吸引。那種袋子西班牙語叫mochila,在西班牙,這個字解作背包;來到哥倫比亞,這個字別有意思,只要提起mochila,大家就知道你說的是Wayuu族的人手編織單肩袋。餐廳門口的燈光很昏暗,我把幾個袋子拿到餐廳裡較光亮的地方細看。兩個Wayuu族女人跟著我一起,臉上帶著害羞的笑容。她們當然不會英語,我用西班牙語跟她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。我拿著兩個袋子,選擇困難症發作,問另一個旅行團的導遊意見(我自己的導遊不知道在哪兒躲懶了),這位導遊,原來是Wayuu族人,他悄悄教會我怎麼分辨他們的手藝。價錢不貴,於是我也沒有怎麼議價了,順利買下了袋子。另一個土著想我把另一個袋子也買下,但我覺得買一個好的,就心滿意足了,改為幫她買了一條手繩,然後她們幾個女人和小孩就開開心心地收攤離開。Wayuu族在沙漠沒有太多賺錢的方法,山長水遠來到這裡,就直接向她們買點工藝品吧,這是支持他們生活的最好方法。

在沙漠,沒有熱水浴,水壓也不猛,例行公事快快把自己沖洗乾淨就算。這晚睡覺的地方位於戶外,就是海灘上一排排的吊床上。大概這也算是幕天席地的一種,就幻想自己過著遊牧民族的生活吧。躺在吊床上,還沒有很想睡,就摸黑在沙灘到處走走,抬頭看看不多的星。走累了,回頭聽著海浪聲入睡。清晨時份,天空轉成魚肚白(這比喻真陳腐,卻如此真實)。睡醒了頭髮帶著海風的黏稠。

遇上荷槍實彈的軍人


第二天的行程是向Upper Guajira的Punta Gallinas進發。沿途繼續是不毛之地,車行一段時間,先停靠在一個風力發電場外。那裡風大得不得了,據說這一帶的電力供應,就靠這些風力發電設施。我們在這裡逗留了大概十五分鐘,拍拍照就離開了。然後車子繼續在沙漠一路顛簸,途上偶然是乾得不能再乾的植物,還有一次又一次來收「買路錢」的Wayuu土法「路障」。

後來,在路上遇到真的路障,是哥倫比亞荷槍實彈的軍人。我們被趕下車,他們仔細檢查了我們的車廂、車尾箱,袋子都要打開讓他們檢查。軍人樣子很嚴肅,也不多話,我們一切只照著辦。傻呼呼的美國男,在這時候竟然拿出手機,問軍人可不可以跟他自拍。我和哥倫比亞女人互相對望,白眼幾乎要翻到後腦。到底是什麼樣的腦筋會想要在這種時刻,跟軍人自拍合照?我的天呀。那軍人當然是目無表情的拒絕,讓美國人站到一旁,不要礙事。當時的氣氛有點嚴肅,大家都有想過,把財物留在車上安不安全,不過又無可奈何。導遊也是一臉嚴肅的樣子。我們後來才知道,原來軍人是怕我們的車上會窩藏了偷渡的委內瑞拉人,所以進行了嚴格的搜查。如果有留意新聞,你也許會知道,委內瑞拉由於本土經濟不穩、治安不濟,很多人都選擇離開家園,進入委國的邊境國家。哥倫比亞接近委內瑞拉,有不少委內瑞拉人滯留,廉價勞工、行乞、搶劫等社會問題持續發生,在La Guajira這片與委國接壤的土地,派駐軍人作嚴格把關,實在無可厚非。

一路上塵土飛揚,除了黃沙碎石,就是仙人掌與乾瘦的沙漠植物,沒有飛鳥,連蟲都不多見,沙漠地區真可說是個鳥不生蛋之地。車子一路走走停停,每次下車,我們都把握時間瘋狂拍照,我們也總是被眼前的景象迷惑。如果真有某個造物的神創造了天地,或者,在鳥不生蛋之地,你們活得並不富裕,但是,你們擁有的是眼前那片美麗的藍天、白雲,那片沙漠遇上加勒比海的風景與風情。

午餐在一個土房子裡面吃。看得出來是新建的房子,就為了發展旅遊業。房子還在擴建,似乎還同時兼營旅舍。洗手間就在戶外,四面矮牆,沒有天花板,沒有電燈,也沒有自動沖水系統。餐廳/旅店同時兼營雜貨店,想買汽水、啤酒都可以。十歲不到的小孩,看來是老闆的孫子,躲在小雜貨店裡,不時向我張望,我猜是因為少見亞洲人的緣故。午餐後,大家都在餐廳供應的吊床上午睡,我們的導遊也不例外。我和同團的哥倫比亞女人毫無睡意,就在餐廳兼營的雜貨店買了啤酒,坐到一旁聊天。


南美洲的最北點,在這裡


午休結束,太陽依舊猛烈,我們卻即將要到Desierto de Taroa,「享受」陽光的洗禮。這個沙漠,就是一個立於加勒比海前的巨型沙丘。下車之後,我們被眼前的沙丘震懾住。要穿越這座金黃色的沙丘,才可以看到加勒比海。太陽把腳下的黃沙曬得焦灼,我們沒有辦法把鞋子脫掉前行,只好慢慢一步一步走去。如果你有試過穿著球鞋在沙灘走,你大概就可以幻想到,那樣子走上坡路會有多辛苦。烈日下走走停停,上到沙丘最高處,是撲面的海風。風夾著沙吹來,皮膚被刮得有點疼。沙被風吹得千變萬化。眼前的黃沙與加勒比海,竟然美麗得讓人神魂顛倒。遊人不多,也許是午後的陽光依舊猛烈。沒有樹蔭,就靠海風解暑。我幻想中的沙漠只是一片虛無,不過人世間,絕對的虛無與空靈,相信並不存在。

在沙灘玩了半天,我們再開車向南美洲最北端進發。眼前的Punta Gallinas,據說有最美麗的日落。一輪擾嚷拍照過後,我們靜下心來等待日落。看著天空的顏色隨著日落而變幻,人們都變得肅穆。我想是因為感動的緣故。我不敢說這裡的日落最美,因為我還未走遍地球。這裡的日落,美麗卻散發淡淡哀愁。

三天兩夜的南美洲最北端之行,景點不算多,行程也不緊湊,一天很多時間都在車上過。在荒蕪之地,就享受天、地的和諧。沒有網絡的日子,要省電的日子,沒有自來水的日子,洗澡水用桶子盛著的日子,文明,原來都得來不易。我們長久以來畢竟都活得太幸福,太理所當然。

沙漠的生活不容易,但總有人選擇世代定居於此。Wayuu族人過著清貧的生活,就為了守住祖先應許他們的神聖土地。如果低頭只有沙石,那就抬頭望向天空,那才可以看得更遠。我在他們清純的笑容中,總會看到自在與悠然。千里迢迢踏著眼前一片貧瘠的土地,我彷彿了解到,我們富裕的人生,確實缺少了一些什麼。

(原文刊於2019年5月號 Watch Critics 名錶論壇)












Tuesday, April 23, 2019

[Colombia] 開一道門,窺看百年孤寂的哥倫比亞


哥倫比亞不是一個熱門的旅遊點,更遑論Aracataca。這個小鄉鎮,中文就暫且音譯為「阿拉卡塔卡」。阿拉卡塔卡有甚麼特別?回答這條問題前,筆者想先問問你,你知道誰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(馬奎斯)嗎?

馬奎斯在哥倫比亞家喻戶曉,在國際文學舞台上亦成就顯赫,曾奪得1982年的諾貝爾文學獎,是首位獲此殊榮的哥倫比亞人。他的著作曾被翻譯為多國語言,在華人圈子中最著名的,首推《百年孤寂》這部長篇巨著。《百年孤寂》以虛構的小鎮Macondo(音譯:馬康多)為背景,故事維繞Buendía家族七代成員,經歷內戰、屠殺等的洗禮,最終步向死亡。這部文學巨著,揉合魔幻與現實的寫作手法,彷彿建構著一個虛幻的時代與家族,寫的卻其實是哥倫比亞的歷史與創傷。

接下來要介紹的,就是跟馬奎斯與《百年孤寂》淵源甚深的Aracataca(阿拉卡塔卡)。


虛構城市.真實人生


如果說馬康多是世界上最多人認識的虛構城市,那麼,阿拉卡塔卡卻可能是世界上最不為人知的鄉鎮。偏偏兩者都注滿馬奎斯的靈魂。

阿拉卡塔卡沒有因為馬奎斯而得到應得的關注,世界各地的旅遊觀光書也沒有大篇幅介紹這個地方,也可能因為如此,這個地方才可以保留那一份獨特的鄉土情懷。這裡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馬奎斯的出生地,他的故鄉。馬奎斯1927年在這個加勒比海邊小鎮出生,在這裡與外祖父母居住到89歲上下,才被父母接到第二個地方生活。孩童時代的馬奎斯,在這個小鎮靠著外祖父說的故事作為娛樂,他獨特的幻想力,可能就在這時開始萌芽。

長大成為作家,馬奎斯以阿拉卡塔卡為藍本,建構出無論在文化背景、歷史背景與地理位置都與這裡相似的虛構城市--馬康多。馬康多這個名字的由來,是這樣的:一次,少年馬奎斯與母親坐火車,火車停靠在一個杳無人煙的小鎮站頭,火車再度行走時,經過一個香蕉種植園,在閘門上寫有Macondo(音譯:馬康多)。這個名字吸引了少年馬奎斯的注意,不過他並沒有深究這個字的意思。直到他年歲漸長,才了解自己當日是被這個字的詩意讀音所吸引。這個字原來是類似木棉樹外型的一種熱帶樹木,這是馬奎斯後來無意中在百科全書讀到的。

或許人生的種種安排,都是冥冥中自有主宰,馬奎斯的父母親,怎麼會想到留下這個兒子在一個小小的鄉鎮,最後竟然滋養了他童稚的心靈,並且豐富了他往後寫作的靈感?


初見


筆者從哥倫比亞Santa Marta 出發,往南面坐了一個半小時巴士,來到阿拉卡塔卡。一下車,遠遠就見到對面馬路一大塊新建成的歡迎牌坊,色彩繽紛地寫著Aracataca,畫著馬奎斯與黃蝴蝶。不遠處聚集著一班三輪車夫,等待生意。遊覽這個鄉鎮,可以付點小錢給那些三輪車夫,讓他們載你到需要的目的地。大概這也是除了騎單車和走路以外,唯一的方法。

如果你會說西班牙語,車夫還會肩負起導遊的角色,跟你說說街角故事。可惜筆者那位車夫說話口音很重很不清晰,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似懂非懂地聽(感覺他也不太在乎我是否聽懂,只自說自話),然後虛應過去。雖然後來發現車夫為人不老實,不過都是後話了,也是在車夫帶路下,路過不少美麗風景。

路上看到不少壁畫,除了馬奎斯,還有很多哥倫比亞的作家、音樂家、政治家。其中一堵牆上,既繪上那些名人肖像,也記下了他們的生卒年月日。大部份都已辭世,他們代表的,也許是一個時代的終結?我只是過客,在三輪車上巔簸前行,想了解更多,聽著車夫的鄉下西班牙語,也就作罷。

三輪車開到一個翻新了的火車站前停下。火車話是醒目的黃、綠、白色組合,火車路軌向遠方蔓延。曾經,火車把城市的文明發展帶到這個鄉鎮。二十世紀初,美國企業The United Fruit Company隨著香蕉種植業的發展,斥資興建這條鐵路。隨著火車鐵路而來的,還有電力供應,以及其他現代設施。由於經濟蓬勃發展,世界各地移民湧入,在這裡發展事業,落地生根。1929年,美國經濟大蕭條,The United Fruit Company撒資離開,小鎮風光不再,回歸平靜。我站在翻新修葺過的火車站月台,那裡沒有候車的人,只有一個保安和一個修路工人,打著嗑睡。我站在那裡,幻想馬奎斯筆下的馬康多。

火車站附近,空白的牆上掛著宣傳橫幅,上面都是寫著關於馬奎斯的簡介。有些都讓猛烈的陽光曬得泛白。高高低低的亂掛,簡陋又隨意。


大宅博物館


是次行程重點是看馬奎斯出生成長的家園。不過他的家園早已不在,這個「故居」是盡量按原貌呈現的「博物館」。博物館麻雀雖小,五臟俱全;進門,一名初中年紀的女生來招呼,說是義工,可以做免費導覽。於是我跟她一道走著。首先我們來參觀馬奎斯外祖父的書房/辦公室。馬奎斯的童年,有很多時間就在裡面看書,還有翻閱外祖父給他的西班牙文字典,而且讀得津津有味;外祖父對這位一代作家影響深遠,他的知識大門在那裡開始打開,外祖父也是他最親近的人。

我跟著年輕的導覽,穿過窄窄的長廊,還參觀了其他幾個睡房、飯廳與廚房。其中一個房間,是昔日的傭人房。馬奎斯的外祖父從軍,是舊日的大戶人家,在這裡,聘請了鄰近地區的土著作為傭人,照顧家人的起居飲食。傭人有時會跟小馬奎斯說各種神怪故事,年少的馬奎斯,因此培養出天馬行空的想像力。

舊式加勒比海大宅,都有一個很大的庭園,種著大樹,閒時就聚在一起聊天吃飯聽歌跳舞。這個庭園,也不例外,同樣也有一棵生得滿高、枝葉茂盛的榕樹。那是馬奎斯看過的同一棵嗎?或者是後來栽種的?導覽的妹妹太年輕,她大概不知道,眼前那棵大樹,見證過幾多段人生。


離開大宅博物館,在附近行逛。當天太陽很猛,氣溫很高,逛到一個昔日的電報局外,從外面看,滿有氣氛的,可惜卻剛巧碰上午休,無緣進去參觀。再坐上三輪車,走到鄉鎮的入口,那條阿拉卡塔卡河上方的橋上。下了車,在橋上往下看去,都是當地的哥倫比亞人,拖男帶女的在戲水。河水還算清澈,淺灘處碎石滿佈,有點像《百年孤寂》裡寫到的那條河,河裡的石頭,如史前巨蛋。



再見,不再見


橋上車輛來來往往,三輪車伕只是大殺風景地想要多收巨額服務費;我在腦裡幻想,萬一有什麼差池,應該如何應變;然後把所有財物都收進背包,把一點零錢收在褲袋,就這樣好了。

遠離了纏人的車伕,定下神來,又想起,書中人物曾經說過,所有東西都有自己的生命,只看如何喚醒他們的靈魂。在阿拉卡塔卡漫步時,我就覺得,這個小鎮像進入了長長的午睡狀態,暑熱和潮濕瀰漫,人不多,無所事事得像無主的孤魂。這個被遺忘的小鎮,靈魂有一天會被喚醒嗎?

(原文刊於Ming Watch明錶雜誌,2019年4月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