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阿根廷,無論走到哪裡,筆者都只會想到二十多年前、《春光乍洩》電影中的那一句「不如我哋由頭嚟過」。電影中的對白和人物,至今仍像個魔咒,歷久不散。走到哪裡,彷彿都在呼吸著黎耀輝與何寶榮。南美洲在地球的另一邊,而距離香港最遠的一個地方,就是阿根廷一個不知名小鎮。電影裡的人物,說不知道倒轉的香港,是怎樣的?或者,走得夠遠,大概真的可以找到答案。
早年的阿根廷,吸引了不少歐洲人移居,當中又以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佔多數,所以阿根廷在文化上也就深受歐洲的影響,市內至今處處都是保存良好的歐風建築,提醒著遊人阿根廷豐富的歷史背景。七十年代的阿根廷鐵腕獨裁統治,令不少家庭破碎,據說有三萬人被消失。翻過了這一頁歷史,難怪今日阿根廷優雅的外表下,總帶著絲絲哀愁。
阿根廷,不要為我哭泣
布宜諾斯艾利斯。很美麗的中文譯名,就跟那個地方一樣美麗,難怪有人會說布宜諾斯艾利斯就是南美的巴黎。其實Buenos Aires西班牙文的意思,就是好空氣、氣味怡人。筆者那年在冬末初春的季節來到阿根廷,布宜諾斯艾利斯空氣裡滲雜涼意。
信步走到五月廣場(Plaza de Mayo),廣場上最注目的就是玫瑰宮,即是阿根廷總統府。貝隆夫人曾經在總統府陽台上向群眾發表講話,而曾經麥當娜在電影《貝隆夫人》演活了這一幕,於是來到這裡,心裡難免哼起那一首Don’t Cry For Me, Argentina。如果剛好在周末來到,總統府還會有免費的導覽團可以參加。有人說,總統府之所以有著玫瑰的粉紅色,是因為油漆裡混和了阿根廷人流下的血。不知道孰真孰假,不過廣場上再沒有貝隆夫人的演講和身影,換來的是五月廣場母親的呼號。
五月廣場的興建,是為著紀念阿根廷於1810年5月宣佈脫離西班牙統治及獨立。現在除了是一個四通八達的市肺,也是布宜諾斯艾利斯長年的示威集結場所;而「五月廣場母親」這一個團體,早在1977年組成,抗議70年代政府獨裁統治下,導致她們家破人亡,家人被失蹤的一宗宗往事。這班如今已經年事漸長的母親,每星期仍然會定時在五月廣場上集結遊行,因為失蹤的人是始終還未回家的孩子,那是一個母親一生的痛,也是一個國家不應該被遺忘的黑歷史。或者,最想講一句「不如我哋由頭嚟過」的,其實是那班經歷過七十年代暴政的人。
迷失與天堂
走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街頭,不易迷路又很容易迷路。大道很長,像香港的皇后大道,那麼長,只要走反了方向,就夠煩了。Obelisco,陌生的名字,走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市中心,它卻幾乎無處不在。找到它就找到了方向。這一座雄偉的方尖碑,是1936年慶祝布宜諾斯艾利斯建市400年而興建。方尖碑是一個中間點,放射線式的道路通向四面八方。車水馬龍之間,要成功一次過穿越眾多行車線,並不可行,即使以正常步速,要由馬路的一邊走到對面,無可避免地需要多次在紅綠燈前停下,走走停停三、四次。而這條大馬路,就叫7月9日大道。走在這條大道,筆者一次又一次的進退失據,隱隱體會到《春光乍洩》那一幕繁華盛世中的眼花撩亂。
大概因為人會迷失,所以才需要宗教的支撐。來到安靜的La Recoleta區,那裡有世上其中一個最美麗的墓園。建於1822年的La Recoleta墓園,有貝隆夫人、拿破侖孫女等名人的墓碑。挑一個陽光好的日子,可以在門口買張地圖,也可以參加墓園定時舉辦的導覽團,在墓園走一圈。其實也不一定要追著那些名人的墓地來看(肯定聚滿遊人),隨便走走,也肯定能吸收靈氣,也彷如進入了戶外的藝術館去看雕塑,每個墓地都有著不一樣的設計,呈現不同建築風格;看著走著,會覺得自己到了天堂。
也不知道,如果當日黎耀輝與何寶榮,曾經結伴來過墓園,故事的發展,會不會不一樣。穿越一個個石碑之後,還能夠拋下一句「不如我哋由頭嚟過」嗎?
在好空氣裡跳一場探戈
拉丁人跳探戈是很好看的,澎湃的情感在音樂與肢體的糾纏中流瀉。所以來到阿根廷,是一定要看一次現場音樂伴奏的探戈,才算不枉此行。看過街頭的探戈,最深刻的,卻始終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那個小酒館看過的那場探戈。樂手緩緩開始演奏、暖場,隨後是盛裝的一男一女舞者。男的稍有年紀,女的很年輕,兩人都風度翩翩,儀態萬千。那是一場幾乎要讓人掉眼淚的演出,好看得連舉機拍照都彷彿是一種不敬。看著兩人妙曼的身影,翩然起舞於陳舊的黑白格子地板上,在你進我退之間,表演的是戲如人生。
在黃暈燈光下,還是彷彿間看到了黎耀輝與何寶榮。戲裡燈紅酒綠,人潮如鯽;戲外,平日的晚上,小酒吧只有不多的觀眾。人多口雜,人少,適合上演悲歡離合。曲終人散,舞者一如所有的老江湖,跟最後的幾位觀眾寒暄、拍照。老侍應預備打佯。
儘管亞洲的旅客總是衝著這裡叫Happy Together,不過,小酒吧的名字其實叫Bar Sur,中文的意思,是南方酒吧。黎耀輝與何寶榮,大概在這裡找到過南方的溫暖。
走馬燈上的瀑布
黎耀輝與何寶榮,他們的所有的流離顛沛,起點都是因為那個走馬燈上的瀑布。伊瓜蘇瀑布(Iguazú Falls),一個瀑布,兩個擁有國,分別是阿根廷和巴西,也是世界遺產,是世界三大瀑布之一。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往伊瓜蘇,路途遙遠(記得戲裡說要擠三十多小時的巴士嗎?),有閒錢,就坐內陸機好了。
走馬燈上的瀑布,流水淙淙,看著看著,彷彿能忘憂解困。人生中總有那麼一個時刻,覺得有個地方非去不可,去了,就圓滿了,就可以回家了。最後身心俱疲的黎耀輝,卻只是獨自來到茫茫瀑布前,懷想舊人。現時基本門票折合港幣大概二百元,也不便宜,當年的黎耀輝與何寶榮,如果真能雙雙來到,以他們的長年拮据,身上也未必有餘錢進場。說穿了的現實,就不浪漫了。入場門票包含遊園的觀光火車,很合家歡的。還有幾條步道,可以慢慢觀鳥、賞植物。
一個人來也好,兩個人來也罷,反正四方八面都是遊人,而人聲總是被流水聲掩蓋。每個人都興高采烈,趕著去濕身,趕著擠到大名鼎鼎的「魔鬼喉嚨」前面,去打卡拍照。電影裡一而再出現的航拍瀑布,就是「魔鬼喉嚨」。彷彿有著吞噬一切的能力,或者,它也吃掉了黎耀輝與何寶榮。魔鬼總是樂得玩弄人的情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