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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turday, February 29, 2020

緬甸,在塵土飛揚之間 In the midst of chaos and dust, I travelled around Myanmar

緬甸是神秘的。東南亞國家之中,相關的旅遊資訊最少。自由行不容易,背包客之間甚至戲言,自助遊緬甸,是對背包資歷的一場考核。

緬甸是塵土飛揚的。穿著涼鞋外出,不一會兒,腳板就變得黑黑的,涼鞋也盡是灰塵的痕跡。鼻子、喉嚨的分泌物,因為污染而激增。氣管敏感、鼻敏感的朋友,戴上口罩為妙。

緬甸是多變的。叢林與群山,曲折的河谷,歷經風霜的寺廟。殖民地的建築與現代的汽車。英式奶茶與緬甸咖哩。

緬甸是美麗而哀傷的。複雜的歷史與政治背景,緬甸的發展一度裹足不前。

於是,我來到了緬甸。每天,徘徊於似懂非懂之間。


三個季節.一星期八天


來到緬甸,緬甸人都愛跟旅客說,緬甸只有三個季節:夏季、冬季和雨季。到緬甸的最佳季節,是每年的十一月到下年的二月,那是緬甸的冬季,同時間亦是旱季,幾乎不下雨,氣溫相對舒適。不過畢竟是東南亞國家,所謂的冬季,日間太陽依舊猛烈,依然讓人汗流浹背,不過早晚天氣會比較清涼。我在十二月中,來到車水馬龍的仰光。樓房在陽光中顯得殘舊。窗戶垂下來長長的繩子,末端是一個鐵夾子,方便從地下傳遞物件到樓上,省掉走樓梯的時間。在沒有電梯的老房子,一條陰暗的樓梯直直穿過了大廈。初到貴境,你夠膽走上樓梯,走向一個時光凝住的空間嗎?

仰光因為歷史背景,有著富有殖民地特色的建築。亂步街頭,看看緬甸人日常,在茶室吃個早餐喝杯奶茶,就是一道又一道恆常又變幻的風景。這裡的奶茶一般加入煉奶沖調,口味偏甜。有些茶室為了遷就遊人口味,已經有不同甜度的奶茶選擇,大家可以留意一下餐牌,挑選一下。

來到仰光市中心,遊人第一個接觸到的寺廟,通常就是Sule Pagoda。由於位處車水馬龍的交通迴旋處,不妨繞著金光爛爛的寺廟外圍走一圈,才進寺廟參拜。入鄉隨俗,進入寺廟之前,所有人都需要把鞋襪脫掉,赤足進入,以示尊重。寺廟門外門內通常都有賣鮮花的販子,花不貴,買一些支持當地經濟,也希望誠心禮佛,能夠得到神明保佑。不過買了花該如何獻上呢?付了入場費,就順便問問職員吧。職員了解過我的出生年月日,用手機一查,就知道我是在星期幾出生,然後就著我到相關的星期守護神像去獻花。原來在緬甸拜佛,大家都會找自己出生當日的星期守護神去祈福。不說還真的不知道,原來緬甸一星期有八天,多出來的一天是把星期三一分為二,每天的守護神用不同的動物代表:星期日的代表是鳥,星期一是虎,星期二是獅子,星期三上午是象,星期三下午是無牙象,星期四是鼠,星期五是天竺鼠,星期六是龍。找對了出生的代表守護神,就可以獻上鮮花,再替神像澆水沐浴。

緬甸人似乎很重視出生的星期,都習慣用自己出生的星期來命名,所以只要一說出名字,就能猜到對方是星期幾出生。這還未算最與別不同,原來緬甸人都是有名無姓的,這樣的文化,我還真是第一次遇到呢。至於緬甸人為何如此著重出生的星期,就是我的一個不解之謎,希望知道的朋友可以告訴我吧。

除了Sule Pagoda,來到仰光,遊人都會到離市中心稍遠的Shwedagon Pagoda 大金寺(又稱大金塔)去參觀/參拜。據說這裡收藏了釋迦牟尼的八根頭髮,所以被譽為神聖之地。我在烈日當空的午後來到大金寺,赤腳踩在火燙的地上,無法定下心神來,只是一心一意找尋有樹蔭或有建築物陰影的地方來行走。不要怪我,連當地人都大多躲在暗處或撐傘而行,你就知道地下有多熾熱了!

大金寺建於二千六百多年前,當中的打卡勝地大金塔,高325英尺,據說最初並沒有如此的規模,不過多年來不斷整修,佛塔就這樣長高了,塔身部份更是由真正的金片堆疊而成,再加上塔頂上的金傘鑲有幾千顆鑽石和紅寶石,塔尖更有一顆超巨型、據說重70多克拉的鑽石呢!這些奢華的裝飾,都是來自虔誠的佛教徒的捐獻。我在艷陽下看著眼前金光燦爛的大金塔,卻竟然想起寶石王子的故事。如果把這些寶石都變賣,換成給窮人的資助,會不會更好?又或者,富人/善信捐獻予寺廟之餘,同時捐獻同等價值的善款,緬甸人普遍的生活會不會過得更好?


最大的室內臥佛像


旅遊嘛,只要奉上最大、最高、最昂貴、最美麗等等名銜,自然就會成為旅遊勝地。緬甸景區「最xx」之選當然不少,其中有一個號稱室內最大臥佛像,其造型別緻,我就覺得,即使沒有「最大」之名,也還是值得一看。

Chaukhtatgyi Buddha Temple 喬達基臥佛寺,就是這樣一個地方。剛到達的時候,感覺寺廟內部有點簡陋,怎麼就沒有其他寺廟的金碧輝煌?是不是金錢都花在建佛像上呢?佛像長約66米,是緬甸最大的室內臥佛。據說在1907年建成後,由於比例失當,臉容帶侵略性,其後於1950年代,重建為現在這尊佛像。佛像以一個輕鬆之姿,側臥於大殿;在這尊巨型的佛像前,善信或站或坐,都會感到自身的渺小;而渺小的我們,無論走到哪個方向,都彷彿感受到佛像的眼光,原來佛像的眼珠子並不是繪畫上去,而是用玻璃造成,難怪那種眼波流轉,如此真實。仰望佛像之餘,別忘記走到佛像的腳旁,觀察腳板底的風光。定神細看,一格格令人目眩的圖案,原來是臥佛腳板底的 108個佛足圖案,據說是代表著人的108次輪迴,而佛祖已超脫於輪迴,由此象徵天地萬物皆於佛陀腳下。


善舉,在吃喝睡之間


外國人常說,eating for a good cause,所以旅遊書上,總會有一些以慈善之名而獲得推介的餐廳。來到迅速發展旅遊業的仰光,這樣的餐館當然也有。相比於街頭小吃,在這種館子吃飯,在緬甸,算是中上價錢了。老實說,我沒有故意要找這樣的餐廳吃飯的,一切不過是巧合。我穿過有點暗的街道,走入一幢大廈,爬上樓梯(根本就是我們的舊區唐樓!),就來到一間為街童、窮苦家庭提供就業機會的餐廳。侍應都笑容滿面而有禮,食物更是出奇地好吃。當晚,到那裡吃飯的,有比較富裕的緬甸人,有兩三台歐美客人,還有我這個香港代表。餐廳叫LinkAge

當我在滑手機挑仰光的旅店的時候,找到一間開業不久,連網頁都還沒有弄好的青年旅舍,叫HOOD,一晚房費便宜,位處Sule Pagoda走路能到達的範圍,本著就睡一晚試試看的心情入住。想要試住,與其說是因為在網絡上看見的亮麗照片,不如說我被旅店的經營方針吸引。因為店裡的員工,都沒有亮麗的成績單,或者因家貧無法讀上大學;他們讀著與旅遊相關的職業培訓課程,就在這裡獲得了工作實習的機會。前台工作的小妹,才十多二十歲,英語說得還不錯,帶著青澀的笑容跟旅人對話;幫忙客人搬行李的小助手(因為要走過一條又長又窄的樓梯,才可以到達房間的樓層),還要更年輕一點,英語沒有說得很好,不過只要你給他時間和鼓勵,他還是能盡全力用英語回應客人的提問。還有,早餐豐富又好吃,不要錯過。

在緬甸旅遊,總會讓我想起那個我其實未經歷過的、屬於五、六十年代的香港。落後,卻充滿各種機遇,人群中彷彿都是流動著的希望。你,會想去看看嗎?





Sunday, February 2, 2020

[Colombia] 那時候,我以為我會在哥倫比亞的深山中孤獨死去


對於森林和森林中遭遺棄的古蹟,我總有過多不設實際的浪漫想像。也大概是因為如此霧裡看花的幻想,才會讓我一而再、不自量力地在旅途中,挑戰自己的體能極限。我,是一名廢中,閒坐多過走動,日常當然缺少運動,肌肉也缺乏鍛練,左右不分而且平衡力欠佳,還好在芸芸缺點中,我的優點是耐冷又耐熱。

哥倫比亞有一個地方,中文譯名叫作「失落之城」,英文是Lost City,西班牙語是Ciudad Perdida。於是,我又因為一個地名,來到一個地方,進行一趟不要命的旅程。


失落之城


關於這個旅程,我們先來溫習一下這片土地的背景。失落之城位於哥倫比亞內華達山脈(Sierra Nevada)聖瑪塔(Santa Marta)的一座古老城市的考古遺址。 據說聚居於此的是Tayrona土著,早於公元七世紀就在這裡定居,而整個城市大概於11至14世紀期間建成。Tayrona土著為這個城市起名為Teyuna。據說,這裡是Tayrona族已知最大的城市,既是都市,亦是政治與經濟中心。這個城市最後被遺棄與遺忘,當然與戰爭及疾病有關:隨著西班牙人以入侵者之姿進駐這個文明城市,掠奪黃金、帶來疾病、殘殺原住民自然是無可避免。一個文明殞落,城市的殘骸隱沒於炎熱潮濕的森林深處。

1972年,一群本地的盜墓尋寶團隊在群山環抱的森林深處,發現了石砌的台階,隨之而發現了這個隱沒於山野間的失落之城。奪寶者當然把找到的金器、陶器偷到市場變賣;有價有市,其他奪寶團隊隨之前來,明刀明槍的互相爭奪這片寶地。由於戰況激烈,奪寶之徒甚至稱呼這裡為「綠地獄」,可見綠林中「戰況」之激烈。這終於引起了哥倫比亞政府的注意,並於1976年,派遣軍隊和考古人員進駐,對失落之城進行考古、修復。

失落之城位於Rio Buritaca山谷的斜坡上,位於海拔950至1300米之間。城市的中心位處山脊,由數條蜿蜒的石砌小徑通向山坡各處。昔日Tayrona土著聚居的木屋已然消失,不過由他們所建立的石砌平台、階梯,儘管蔓生青苔,狀況卻依舊良好。據考古學家表示,那裡大概有170個石砌的平台,大部份都是作為昔日房子的地台。最大的平台位處山脊中部(也就是大家攀山涉水也要到達拍個打卡照的地方),昔日的宗教儀式就在那裡進行。整個失落之城其實只是給發掘了一小部份,更多的地方現正由現在居住當地的土著守護著。

相對於其他湮沒於世的遺跡,失落之城的迷人之處,或許就在於那份可望而不可即的欲拒還迎。散落危地馬拉、墨西哥等地的馬雅遺跡,秘魯的印加文明馬丘比丘,儘管都位於叢林深處,今時今日要參觀這些古代文明之地,尚且有多元化又不太費力的方法到達。唯獨是哥倫比亞的失落之城,你不攀山涉水,不參加四日三夜或五日四夜的行山團,是到達不了的。問到四日三夜跟五日四夜的行山團有何分別,原以為多走一天就等於每天要走的路程短一點,誰知道原來行程一樣,多出一天不過是讓團友在最後一天進行派對之類聯誼,而且多是接待哥倫比亞人。失落之城的行山團全年出發,就只在每年九月的上半個月會停辦,因為當地的土著需要在那段期間,進行潔淨儀式,故而要封山。


四日三夜,徒步於荒山野嶺



我來到哥倫比亞,以聖瑪塔(Santa Marta)為基地,就是看準了要參加失落之城的旅程,而聖瑪塔周邊,也有不同的地方,既可滿足喜歡人文歷史的旅客,也有美麗的國家公園Parque Tayrona讓喜歡戶外活動或大自然的旅客來消磨時間。聖瑪塔是哥倫比亞加勒比海沿岸其中一個重要的殖民地城市。想要了解這個城市、這裡的土著歷史,原要錯過Museo de Oro(黃金博物館),裡面陳列著原住民的衣飾,對於他們的習俗,也有詳盡介紹。這裡也有多元化的餐廳、有不少酒店、旅館,甚至有按摩推拿店。我後來經歷了那個四日三夜失落之城的旅程,也難免要上按摩店去救回我疲憊又傷痕累累的驅體。

報團的時候,職員都會叮囑旅客要輕裝上路。一個輕背包,足夠四日三夜替換的衣物(別妄想洗衣服,在森林裡,濕氣太重,乾不了)、浴巾、個人用品、一對可以保護雙腳的遠足鞋、一對可濕水的輕便鞋、泳衣、雨衣。不要帶沉重的攝影器材(除非你覺得你體力應付到,但要做好防潮準備)。水瓶。防曬、驅蚊用品。頭燈。最好帶備膠袋或密實袋之類,因為森林太潮濕,要把衣服等包好。

第一天,早上在Santa Marta集合後,我們一行15人(團友來自法國、瑞士、瑞典、美國、哥倫比亞和我這個香港代表),另加一名哥倫比亞導遊、一名委內瑞拉英語翻譯,分乘兩輛越野車,前往一個叫El Mamey的村落。由Santa Marta到El Mamey的路,除了開初的路段鋪設良好,之後都是九曲十三彎、塵土飛揚的黃泥路。導遊坐副駕駛座,只在遇上警察時才佯裝繫上安全帶;後座的我們,並沒有安全帶,就人與人擠在一起。來到El Mamey,大家在那裡用午餐後,就正式開始我們的四天徒步之旅。吃過午飯才出發,正是烈日當空之時。一開始大家還輕鬆自拍,怎料沒多久就已是滿是碎石的上坡路。天氣又熱又潮濕,體感大概有三十七、八度吧,很是難受,一邊走一邊跟團友聊天,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,心跳愈來愈快,心裡暗想,不是第一天我就會氣絕身亡吧?想到第一天我們就得在這種天氣下、在三、四小時內走7.6km路,才能夠抵達當晚入宿的lodge,我就開始擔心餘下的旅程。

入宿的地點很簡陋,就木砌的上下格床(還好沒有木蝨),配上蚊帳。公用的衛浴設施。晚餐也是基本能填飽肚的哥國菜,味道很一般。其實只要把旅程想像成軍訓,就不會挑嘴。說是軍訓沒有誇張,因為每天基本上天還沒亮就得起床梳洗,快快吃過早餐,就得趕路。每天都要趕5至8km路,是不斷的上坡下坡上坡下坡,路況也不佳,不是碎石、泥路,就是大石。

聽導遊講解,現在我們進入的範圍,住著Wewa和Kogui兩族。他們兩個土著族裔都穿米白色的衣著,Wewa族的男人頭戴尖帽,住在比較低的地方,而Kogui族沒有戴帽子。土著打招呼的方式很有趣,雙方會從袋子拿出coca leaf(古柯葉,在南美有著神聖的地位),互相交換示好,開始聊天。古柯葉只限男士,因為女士已經夠強壯了。女士不穿鞋,因為要與神聖的土地接觸。聽來分明就是用不同理由去剝削婦女吧。不過這些土著一般都比較害羞、不喜歡與陌生遊客接觸(尤其是女土著),所以導遊多次吩咐我們,遇上土著,如果想要拍照,一定得先告訴導遊,由他代我們徵得同意,方可拍照,以示互相尊重。


我會不會死在深山?



第二天是漫長的一天。路過了Kogui族的村子,房子是小小的圓筒型,加個尖頂,遠看像巨型蘑菇聚生在一起。導遊說,這些房子都是空置的,Kogui族只有在要進行儀式時才會來到這裡。據說房子的外型是模仿太陽、月亮、大地之母,我們當然看不出個所以然,就唯唯諾諾地聽著。房子有兩種,一種以泥、石所造,另一款用上棕櫚葉的,原來是有特殊地位的巫師所有。看過房子之後,行程愈深入就愈辛苦。有及膝的樹根和石頭,有淺溪,午後開始下雨,於是河水上漲水流又急,本來以為石以涉水渡河,最後我們得用上簡陋的吊船,逐一把人運過河的對岸,然後再在暴雨下手腳並用地爬過石頭,抵達入宿的營地。這天摔倒過好幾次。後來我愈走愈慢,幾乎前後都不見其他人那種。在深山裡落單的感覺很差,會常常想到死亡。山路很窄,想想,天雨路滑,萬一我失足掉了下去,是不是就再也找不回來?如果在過河的時候,我腳下一滑,會不會就淹死了?我沒有在報團的時候想到這些。我是不是太有冒險精神?

沒有死去,晚上就跟Kogui族的一位代表見面。我們一行十多人擠在小小的空間,就著燭光,等待著。他來了。薰著煙。開始用他的本土語,呢喃說著他們的習俗。Kogui族的女士,一生都在編織被稱為mochila的隨身袋子,她們把自己的所思所感編織到袋子上;至於男生,一生都在打磨一個叫poporo上尖下圓的器具,他們在器皿上打著記號,那是他們獨有的記憶法,那是他們的日記簿。

第三天是行程的戲肉,我們要來到那片夢想之地了!早上離開營地,得橫渡一段河,才可以開始行行重行行。踩在來自古代的愈千級石階,看著蔓生的青苔,在這片應許之地上,我們竟然見到荷槍實彈的哥倫比亞軍人。他們守在這個深山裏,像個現代守護神。2003年的時候,曾經有遊擊隊在這裡脅持遊客,自此軍隊便長駐這裡。因為千辛萬苦穿越叢林才總算來到這片神聖土地,我們已經顧不得蚊子的叮咬,只忘形地拍照,也幾乎想要直接躺在草坪上,親吻這片土地。對於土著來說,這片土地神聖不可侵犯,即使已經開放了部份地方讓遊客參觀,但為了保持原有風味,並沒有修建圍欄之類,所以上落石階之時,大家都是小心翼翼,已免稍一不慎,就摔到山腳去。我們在陽光明媚中告別這個山頭,開始走著一樣的路線,宣告歸程。下午再度是風起雲湧的變幻天氣,暴雨下,我又熱又冷地走著山路,大概是因為已經登頂了,再沒有前進的動力,疲勞來襲,我再度走在隊伍最後頭。多天下來,我已經忘記自己摔倒過多少次,也不敢看雙腿上的瘀痕。第三晚我幾乎是哭著爬回營地的。辛苦到要懷疑人生。在營地裡,大家都累得幾乎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。飯後,稍事休息,雙腿仍然浮腫,仍然每走一步路都是疼痛。我猜幾乎是要得足膜炎了吧。最後我沒有跟自己的身體鬥氣,跟另一個摔斷腿的女生,每人都租了一頭騾子,在第二天把我們送下山去。當然,我當時不知道,騎騾子讓屁股受罪的程度,也真是一言難盡。

第四天下午四、五時才總算回到Santa Marta的旅館,腳踏進旅館當下,我就知道自己開始發燒了。大概是四天下來,我已經透支了自己的體力。需知道,我們每天都得趕平均5-8km路,四天下來,總共走了40km的路程。不斷的上下坡。廢中的體力不透支才奇怪吧。生病的當兒我沒有胃口,只想吃暖胃的東西。沒有湯麵,千辛萬苦找到有賣熱湯的炸雞店,讓旅館幫忙點了外賣,我就攤在床上動彈不得。我那傷痕累累的雙腿,拍了照片給友好「欣賞」,大家都以為我遭遇家暴。於是,腫了的腳踝,滿是瘀痕的雙手雙腿,總結了失落之城。


沒有學乖


以為我已經學乖,不會再自討苦吃?並。沒。有。休養了不到一個星期,我就跟著才剛認識的兩個台灣人,一起暢遊國家公園Parque Tayrona去。本來嘛,就打算樹林、陽光與海灘,優閒度假去。二天一夜,住在國家公園的營地。我睡吊床,他們兩個台灣人租了一個小小的帳幕。我在夜色中走向自己的locker,打開,我的頭燈照向裡面,兩隻巨型蟑螂隨之亂跑。我差點沒要尖叫出來,不知怎麼卻在故作鎮定。收拾好摔了一地的東西,我什麼都不管就到浴室去了。然後,回來發現,又有一隻巨型的森林蟑螂(比手掌略小),在我的蚊帳上休息。我幾乎要昏死過去。心想不是它死就是我亡,只好鼓起勇氣,抖動蚊帳,把蟑螂嚇跑。

第二天,我們就在國家公園裡散步。沿著海岸線走,心情好轉得忘掉了森林蟑螂。我們在通往海灘的路上撿拾椰子,再用原始方法,用石頭把椰子破開,在海浪聲中分享著得來不易的椰子肉。悠長的午餐過後,我們想著散步到公園裡一個叫Pueblito的地方,那裡同樣有著我們想要看的土著遺跡。沒想到,我又把自己安置於進退不得的境地。跟失落之城一樣,這裡同樣有很多石砌的路徑,不過這裡更難走了,部份路段的石頭,大得我要用爬的,才總算勉強可以繼續前進。兩名本來就是登山愛好者的台灣人,覺得失落之城其實不算太難走,倒是Pueblito這段,才真的難倒他們(我猜天氣更熱更潮濕也是一個原因)。可想而知,我是走得多辛苦!我們分明都失了預算。但是辛苦歸辛苦,我們總得在天黑前離開山野,返回市區。因為有了這個天黑前要下山的目標,我們不得不咬緊牙關,把路走完。

要說為什麼,其實我也說不清。怎麼來到哥倫比亞之後,我就走了那麼多辛苦的山路。我總是咬緊牙關,撐著撐著,竟也就都撐得過去了。把自己放到一個非得不斷前進的空間。沒法停留,也沒法退縮。沒有人許諾我們必定會看到最美麗的風景。我們只是倚仗著那一丁點美好想像,就緩緩前進著。我深信,那必定是一點與人生相關的啟示。在當下我們未必明瞭,不過,因為過程太過艱苦,它會像一個遠古的印記,深刻在我們的靈魂深處,在需要的時候,就會偷跑出來,提醒我們,人生,就是如此。


(刊於2020年1月號 Watch Critics名錶論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