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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riday, May 1, 2020

前進吧,緬甸慢旅行 Travel Slowly in Myanmar

雖然有點費事,但是,既然來到緬甸,你還想追趕什麼?就跳上火車跳上船,來一場緬甸慢旅行吧。帶著這樣的想法,於是,我在緬甸東部群山繚繞的撣邦(Shan State),一個叫格勞(Kalaw)的高海拔城鎮坐上窗戶關不上、椅子殘破的緬甸火車。目的地是美麗的茵萊湖(Inle Lake)。

茵萊湖是緬甸第二大淡水湖,位於緬甸東部撣邦,遊客可以在仰光坐一個多小時的內陸機到最接近的黑河機場(Heho Airport),然後轉乘的士或其他陸上交通工具,前往娘水(Nyaungshwe),再由娘水到茵萊湖。時間充裕又喜歡健行的朋友,可以在格勞出發,參加二日一夜或三日二夜的行山團,由富經驗的當地導遊帶領,認識緬甸山區農民的生活,在山上民宿過夜,再進入茵萊湖。


慢火車之旅


英國殖民緬甸的時候,格勞就像是英國官員的避暑勝地一樣,而當地到現時為止,還保留不少別具英式風情的小屋,如果不是到處都看到皮膚曬得黑黑的緬甸人,一定會以為自己時空轉移到英國去。由於位處高海拔地勢,氣候清涼,當然是舒服的避暑勝地。不過在緬甸的冬季來到這種高海拔地方,沒有冬衣實在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。

雖然遊人來到格勞的目的,離不開健行,不過,從格勞出發到茵萊湖,還可以有一個浪漫的選擇,那就是坐火車。所謂的浪漫,當然不是金碧輝煌或者模仿貴族出行的懷舊火車。火車是火車,懷舊嘛,不用懷,因為它是真的古舊。三個多小時的火車程,火車票有分平貴,但也就不過一兩塊錢美金。無論平貴,車廂內也差不多,都是一樣破舊。車廂安裝有風扇,積著厚厚的塵埃,大概久未運作。火車窗大開,所以火車開行之後,不會覺得悶熱。我說的浪漫就是這一種:你能夠有那種不慌不忙的餘裕,不介意火車其實不快;能夠不拘小節,不介意車廂因經過歲月洗禮的自然破舊。這種就是緬甸式的浪漫。

火車徐徐開動,沿途會經過傳統的緬甸民居,會有好奇的緬甸小孩對火車熱情揮手;會經停兩三個小站,你會看見頭頂著小吃叫賣的婦女;運氣好(或不好)的話,你甚至會經歷火車換轉路軌不成,久久離不開火車站的困境。你也會看到緬甸的鄉郊景色。你也許會交上一兩個志同道合的朋友,也許會三小時不說一句話,因為旁邊沒有會說英語的人。然後你就抵達了Shwenyaung站。坐上共乘的士向娘水鎮(Nyaungshwe 進發。娘水鎮是一個平靜的小鄉鎮,由於是遊覽茵萊湖的必經之地,旅館、餐廳當然不缺。

如果你對緬甸的寺廟呀佛塔呀感到審美疲勞,那麼,在茵萊湖待上兩三天就對了。你既可以選擇在小鎮娘水住宿;旅費充裕的話,不妨選擇住上茵萊湖畔的bungalow,坐擁無敵湖景,彷彿平靜的湖泊成為了你的私人財產一樣。


漁民與長頸族


茵萊湖一望無際,遊客參觀,離不開船河之旅。三五成群的朋友,不妨私人包船,與船夫商議想要參觀的景區(雖然其實離不開那幾個,不過勝在參觀的時間自定);如果你只是獨行或只是二人出門,覺得包一條船太貴,娘水還有船公司安排按人頭收費的船河之旅,價錢相宜(才6,000mmk,相當於三十多港元),大半天的時間,拜訪7個必到景點,當然時間就由不得自由掌控了。我是獨行俠,參加了按人頭收費的船河之旅,感覺方便,也沒有一個人包一條船的落寞。

茵萊湖的漁民,擅長用比人還高的魚籠捕魚。漁民首先會站在船尾,用一隻腳作平衡支撐身體,另一隻腳用來勾著長桿作撐船用。然後把大大的魚籠撒向湖中的魚群,再單腳用竹桿攪動湖水,讓魚群受驚衝進魚籠來捕魚。一天下來,不少漁民就靠「表演」捕魚,來向遊客收取小費維生。不知道小費的收入會不會比捕魚、賣魚多?喜歡攝影的朋友,有些會選擇在日落時份才包船遊湖,就是為了捕捉日落時份、漁人以魚籠表演網住日落太陽的一幕。

茵萊湖一帶有不同的村落,形成了所謂的五日市場,供居民購物,讓遊客參觀;由於每天都有不同的市場開放營業,船家自會知道把遊客載到哪一個市場去。船載我們到市場之後,一上岸當然是以遊客為對象的紀念品攤檔。穿過長長一排的紀念品小檔,就是居民購買日用品、新鮮食物的市場;一如東南亞大部份的濕貨市場,肉販即場切肉,魚販即場劏魚,血淋淋的場面,還有那一種濕貨市場獨有的腥臭,我竟然有種見慣不怪的感覺;倒是市場內不少歐美遊客顯得興奮莫名。這類型的五日市場主要賣濕貨和日用品,遊客拍拍照也不會久留;於是船河遊當然會帶遊客到真正的購物地點,例如銀器店、手捲煙店、用蓮花抽線織造布料的店等等,這些店位於沿湖而建的不同小村,村民就大都以那一種手藝為生。

茵萊湖一帶聚居了不少民族,其中一個是Kayan族。相傳當年林蔭深處,虎患連年,殘害了不少在林中務農為生的Kayan族人,於是族人想到在身上最脆弱的頸部,戴上一圈又一圈沉甸甸的銅環作保護。Kayan族的女士在5歲開始便戴上頸圈,銅環的數目隨年歲增長而累增。女性外觀上脖子好像長得長長的,成了我們今日口中的長頸族。其實她們的脖子沒有變得特別長,而是因為銅圈的重量把鎖骨壓低了,因而形成「長頸」的觀感。長頸族婦女最擅長的是織布,來到這裡,與其把她們當做拍照的佈景板,不如買一點她們的紡織品,或者稱讚她們一下?縱然語言不通,微笑與誠懇的眼神是世界通行的。


來緬甸買醉


不到緬甸也不知道,原來緬甸也有葡萄園和酒莊,而且不只一個。東枝酒莊(Aythaya Vineyard)歷史最悠久但距離茵萊湖略遠,紅山酒莊(Red Mountain Estate Vineyard)就地點方便,靠近娘水鎮,我參觀的時間不多,就在娘水坐上tuk tuk車,到了車程大概半小時以外的紅山酒莊。酒莊的葡萄園,葡萄品種來自法國和西班牙,釀酒師來自法國。酒莊有免費的導覽團,簡單介紹一下酒莊的歷史之類,要說深入絕對算不上,我想,葡萄園東主也深明遊客到來,主要是為了滿足好奇心,看看一方水土如何孕育出不一樣的葡萄酒?我好杯中物卻不是專家,聽說這裡所以能出產葡萄釀酒,主要是因為茵萊湖特殊的風土。位於高原的茵萊湖,沒有緬甸其他地區的炎熱潮濕,相反由於位於高原,氣候清涼而穩定;又由於酒莊位在石灰岩含量高的山脈上,弱酸疏水的土壤特性正好適合孕育葡萄。負責導覽的當地人說,葡萄園也是花上數年時間慢慢調節,才得出今日這個模樣。我參觀的時候正值年末12月,葡萄還不是時候,長得小小弱不禁風的樣子,很可愛。

參觀酒莊,當然想要試試緬甸的葡萄酒。沒抱太大期望,但求味道不要像雲南紅酒就可以了。面向眼前翠綠一片的葡萄園,試了兩款紅酒(Pinot NoirSyrah)、兩款白酒(Sauvignon Blanc 與據說很受歐洲客人喜愛的Muscat),下酒菜是緬甸炒花生。兩款紅酒的味道都平平凡凡,無驚也無喜;白酒溫度略嫌冰得不夠,甜度酸度倒是很合適。四款酒中我覺得Sauvignon Blanc最對胃口,味道清新帶果香,讓我想起初夏帶著微風的歐洲後園派對。


(原文刊於2020年4月號Ming Watch 明錶雜誌)




Friday, March 27, 2020

赤腳走過緬甸大地 My Story of Walking Barefoot in Myanmar

關於緬甸,你想到的是什麼?我想到的是赤腳。因為,所有到過緬甸旅遊的人(尤其是女生),都告誡我,很髒啊,要常常赤腳啊,沙塵滾滾啊,記得要帶容易穿、脫的鞋子啊⋯⋯於是,我對緬甸的第一印象,就成了赤腳。我從來不是個喜歡赤腳的人,在家也要穿拖鞋。不過,或許一個人出門旅遊,就真的是在挑戰自己的各種底線,我還真沒想到自己對於清潔的底線定得那麼低呢,竟然就連赤腳踩在充斥猴子排泄物與食物殘渣的路上,也感到不外如是。

對於獨遊緬甸這回事,我其實是有點緊張的。因為從來沒有試過在東南亞獨遊啊,每次到東南亞玩,我都有朋友相伴。雖然大家都認為,既然我可以獨遊中、南美洲幾個月,毫髮無損地回來,獨遊東南亞很小兒科吧。怎麼說呢,中、南美洲讓我感到親切,那份親切感莫名其妙地也同時賦予了我安全感。那是一種毫無根據、毫無道理的印象和感覺。至於緬甸,我彷彿隱隱預感有不順利或稀奇古怪的事情等著我,所以,出發前,我無可避免地心情有點忐忑。


第一次在緬甸赤腳


從香港到緬甸,第一站我來到了仰光。像所有的東南亞大城,仰光車水馬龍,塵土飛揚。走在路上,要注意偶然出現的坑坑洞洞,不要絆倒。仰光大大小小的寺廟很多,遊人第一個接觸到的,通常是為於市中心的Sule Pagoda,我當然也不例外。入住的旅館距離Sule Pagoda走路10分鐘可達的路程,所以把赤腳初體驗奉獻給Sule Pagoda也就很理所當然。

Sule Pagoda位處於一個交通迴旋處,不論日、夜,交通都非常繁忙。我頂著大太陽,勉強睜開眼欣賞眼前那座金碧輝煌的寺廟。來到緬甸,進入寺廟前,都必須先把鞋襪脫掉,赤足進入,以示尊重。脫下來的鞋子,一般都是隨便放在寺廟外,不過像我們這些旅客,把鞋子脫下來後,放到隨身的背包,一般也不會受到留難。

我脫掉鞋子,在寺廟入口處的花檔,向販子買了鮮花,就懷著好奇心走上樓梯,進入寺廟。緬甸很多寺廟都需要收費,Sule Pagoda也不例外。我付了款,順便向售票員查詢獻花的詳情。售價員問了我的出生日期(當時完全不明白是為了什麼),幫我查找了我出生的星期,就指示我順時針方向,走到自己所屬的星期前去獻花。這時不知從哪裡走來一個緬甸年輕人,自告奮勇帶我去獻花。他說他正在唸旅遊科,所以有空就會來這個寺廟,找遊客練習英文,順便介紹自己國家的文化。

原來在緬甸拜佛,除了最重要的脫鞋,一般人都會找自己出生當天的守護神去拜拜祈福。緬甸人重視出生星期的程度,是重要到會用出生星期來命名,而華人認為是家族象徵的姓氏,在緬甸倒是不存在的。我在寺廟裡走著,發現有兩個星期三,心想,是不是緬甸人不小心多建了一個呢?原來在緬甸,一星期每天都有不同動物代表,作為當天的守護神。星期日用鳥來代表,星期一是虎,星期二是獅子,星期三上午是象,星期三下午是無牙象,星期四是鼠,星期五是天竺鼠,星期六是龍;所以在緬甸,一星期是有八天的。找到自己的守護神後,就可以替神像澆水沐浴。那麼澆水是要澆多少次呢?有說就澆自己的歲數就可以(那麼一把年紀豈不是澆水澆到手軟?),所以大部份人都是澆水三次,意思一下就好。澆水的地方,地下有點濕,混雜了塵土,踩在上面,有潔癖的朋友應該會很難受吧?我起初有點不習慣,不過想到反正還要在寺廟裡走來走去,陽光又猛烈,濕了的腳板很快就會變乾吧?只要那麼一想就覺得無所謂了。

話說我是星期五出生的,當時還不知道我的代表生肖是天竺鼠,那個還在唸書的小弟一直跟我說是兔子,所以當我走到星期五的守護神像前,看到一隻像老鼠的東西,小弟一直rabbitrabbit後的說著,我問這不是老鼠嗎?然後小弟把我領到星期四的神像前,表示那有長尾巴的才是老鼠。我看了,不禁說,怎麼緬甸的兔子看來像老鼠?難道緬甸的兔子都是短耳朵的?後來我才知道,原來星期五的代表動物是天竺鼠,難怪雕像看起來像老鼠;不知道是因為小弟不會天竺鼠的英文,還是因為跟遊客說是兔子比較簡單?


第一次在緬甸看掌相


後來跟緬甸小弟不知怎麼聊到掌相命理,沒想到他竟然說Sule Pagoda外面就有一個掌相師,有興趣的話可以帶我去看看,說是非常靈驗。想想那也會是一個有趣的體驗,我就帶著一點點緊張的心情去一探究竟。畢竟,緬甸的掌相命理,到底是什麼一回事,我還真的不知道呢。

跟小弟離開寺廟,我從背包掏出涼鞋,無驚無險完成了第一次緬甸赤腳體驗。至於緬甸小弟,他的鞋子--竟然被偷了!小弟懊惱說,或許是有人穿錯了他的鞋子⋯⋯我其實一直都疑惑,緬甸人是怎樣在鞋堆中找回自己的鞋子呢?款式都差不多啊!所以呢,當我聽說有經驗的旅客都隨身帶個膠袋,把自己的鞋子放進膠袋隨身攜帶,我就決定依樣葫蘆,往後我都是把涼鞋收到背包感覺比較保險!我可不想跟小弟一樣,赤腳在柏油路上找賣鞋的小店⋯⋯

來到掌相師傅門口,很小的店,勉強可以擠進四個人。裝潢很舊式,牆上掛著老照片,還有用緬甸文寫的掌相圖。師傅正在跟一個緬甸女人說話,緬甸小弟跟師傅嘰哩咕嚕說了一會兒,大概是說我是遊客之類吧,看可不可以先幫我看掌(我都是猜的啦),緬甸女人面帶笑容坐到一旁,我就這樣傻傻地插隊了。

緬甸師傅不會說英語,就靠小弟幫我翻譯(小弟的英文程度也很一般,我是哪來的信心讓他當翻譯?完全是讓水瓶座的好奇心蓋過了一切)。報告了出生年月日,伸出雙手讓師傅「診症」。端詳了我的掌紋好一會兒,師傅很平靜地說了句:愛情運不好(哪有師傅第一句就那麼狠的!)。頓了頓,再多補一槍,不過星期五出生的人一般愛情運都不好。然後師傅再多說了兩句,立時三對眼睛(師傅、小弟、女顧客)看向我,似乎都在等我表示,我不得不瘋狂點頭拜服(本來一直表現出無可無不可的裝冷酷,結果完全被擊中要害)。師傅的建議就是要把握接下來的幾年交友和結婚,否則之後就可以死心(那我順便借這篇文章徵友好了,歡迎私訊,非誠勿擾)!因為師傅的話剛好跟之前看過紫微斗數的說法吻合,我當時就感到完全被擊倒了。

離開小店,如雷轟頂的感覺久久不散,再加上還未適應緬甸的炎熱,我的腦袋徹底喪失思考功能。喪失思考功能意味著什麼呢?當然是接連做出錯誤的決定。第一錯,我決定從旅館拿回行李,跟緬甸小弟一起,包了一輛的士遊走其他景點。第二錯,遊覽的時間比預計的長。第三錯,我竟然沒有嘗試跟的士司機議價,而且讓司機按小時收費。完全是鬼迷心竅一樣喪失思考能力。驚覺遊覽的時間比預期長的時候,我已經覺得無可奈何,礙於帶著行李,已經不方便說走就走,或隨便打發司機。於是我一天之內,竟然走馬看花地遊覽了市中心的殖民地建築,看了一座又一座或近或遠、或大或小的寺廟。


第一次在緬甸看大金寺



仰光嘛,最重要的必看景點,當然是大金寺Shwedagon Pagoda,又稱大金塔。大金寺被譽為神聖之地,聽說是因為這裡收藏了釋迦牟尼的八根頭髮。緬甸人很多都是虔誠的佛教徒,不少富人都以捐助寺廟為己任,對於他們的財力,我無庸置疑。大金寺建於二千六百多年前,佔地廣闊,最為人熟悉的大金塔高325英尺,塔身部份由真金薄片堆疊而成,塔頂上的金傘鑲有幾千顆鑽石和紅寶石,塔尖有一顆超巨型、據說重70多克拉的鑽石!其實不單單是大金塔才如此豪華,基本上緬甸所有寶塔頂部都鑲有大大顆的寶石的!

我和緬甸小弟赤腳踩在火燙的地上,陽光猛烈得讓人睜不開眼,熱得人興致全消,於是隨便拍了幾張照片,就匆匆離開。

之後還看過擁有號稱室內最大臥佛像的Chaukhtatgyi Buddha Temple 喬達基臥佛寺,錢大概都花在臥佛上,所以寺廟沒有一貫的金光燦爛;看過有自來蟒蛇(自來蛇來了兩條,各據一方)的小廟,據說供奉著蛇精,女人會來向蛇妖訴心聲,據說有求必應;還有很多很多不同的廟宇,數之不盡。頂著大太陽,不浪費一秒鐘地逛,但這卻完全不是我的旅遊style。密集式的觀光,不是我杯茶。不過我在往後的緬甸之旅,發現當地司機或市民都很熱心,即使你堅持不用走太多景點,司機還是會竭盡所能帶你看更多更多,為的是希望外國人多了解他們的國家。

其實旅遊真的是很個人的事,仰光大金寺嘛,遊人必到,於我,漂亮是漂亮,但是,也就僅止於此。到底是天氣太熱,還是遊人太多,又抑或是我患上了寺廟疲勞(一天看太多!),我實在說不清。又或者,是因為我太喜歡寮國(老撾)那些微笑的佛像,那份透過微笑傳來的安穩,我在緬甸的寺廟,遍尋不獲。


第一次在緬甸赤腳踩屎


當我計劃行程的時候,讀到一段資料,是關於Mount Popa的。建於火山上的寺廟,走777級樓梯,沿途有猴子,要赤腳踩在猴子排泄物與食物殘渣的路上,想道我不會在香港的馬騮山赤腳跑,那就在緬甸試試看好了,也順便看看緬甸的猴子會不會同樣脾氣很大。

Mount Popa是高1518米的死火山,我來到緬甸的蒲甘之後,預留了半天,到那裡一探究竟。從蒲甘出發,大概一小時車程,一路上總會經過一些荒蕪之地,路旁或坐或站一些當地人,見到車子經過,就會伸出手,似是要討錢或討吃什麼的。我搞不懂,那些人是貧窮的農戶?是難民?是乞丐?有些人看起來,就不過習慣使然伸出了手,彷彿明知揚起的沙塵中不會有任何回報;有些人眼神很複雜,車子很快,我看不清楚那眼底有的是絕望,還是疲憊。

下車的地方,能夠遠遠看到這座死火山,還有建在上面的寺廟。我在陽光燦爛的日子來到,整個山頭看得一清二楚;幻想一下在一個煙雨淒迷的日子前來,山上的寺廟若隱若現,豈不仙境一樣?呀,不過Mount Popa可不是神仙住的地方,相傳這裡供奉了37nat(是妖?是精?我不懂分辨)。Mount Popa妖精云集,而且道行很高,聽說亦因為這樣,這裡長期香火鼎盛!

穿過一排排賣東西的檔口,就來到挑戰閣下清潔底線的地方了--脫鞋!網上有人說可以穿襪子,錯了,想都不用想,你需要赤腳踩過眼前一級一級的樓梯。一隻又一隻猴子在附近各自佔據有利位置,等候信眾擲出粟米、水果等。其實我赤腳走過不少寺廟之後,發現緬甸雖然沙塵滾滾,但是寺廟的清潔功夫算是做得很不錯,不過Mount Popa這裡就不一樣了!地上黏黏的,既有食物殘渣,當然也少不了猴子大爺的屎屎尿尿。不過其實這裡的清潔工已經很努力了,但是猴子的數目實在太多,也沒有辦法。

我幻想中的777級樓梯與Mount Popa,是山路;原來是一個美麗的誤會。樓梯都鋪得好好的,甚至還有頂蓋遮陰;雖然樓梯又高又直又簡陋,卻堅定不移地乘載著絡繹不絕的遊人。廟裡供奉的妖精,雖然不過是一個又一個人形雕塑,因為裝飾的燈光而映照出忽藍忽綠的臉色,我既不知道他們的來歷,當然也不知道這些妖精有什麼威水事跡,看著那些略帶兇狠的眼神,只覺有點不安。一邊上樓梯,一邊看猴子,走到山頂,人最多的廟,好像是求財之類吧,妖精像前塞滿了一張張紙幣。不知道拜這些妖精有沒有什麼規矩,不過來到那麼高的山頂,就看看風景,也是一件賞心樂事。


第一次在緬甸做美容


旅遊緬甸,常常會見到婦女、小孩臉上塗上淡黃色的「顏料」。那叫做thanaka,是一種植物的樹幹,只要把它混一點水,慢慢研磨,就會得到一些汁液。把汁液塗到臉上去,就成了天然的護膚品,據說既可以補濕,又可以防曬。

緬甸婦女很多時會在寺廟一角擺起攤檔,幫遊人在臉上塗上thanaka,賺點小錢幫補生計。她們會用一雙巧手,迅速在你臉上用thanaka畫上金黃色的菩提葉,過程不過幾分鐘而已。圖案不單漂亮有心思,還帶有天然的植物香氣。現代社會嗎,買一條木回家慢慢磨?想要節省時間,還有好幾款裝進瓶瓶罐罐的thanaka護膚品選擇;不過當地人都說,還是原裝木條磨出來的汁液,護膚效果最好。

我不知道thanaka汁液是否真有防曬、護膚功效,但至少,它的淡淡香氣,似有若無的,倒是令我覺得心情愉快。要說赤腳之外,緬甸還會讓我想到什麼,我想,那一定是獨一無二的thanaka香氣。


(原文刊於Watch Critics名錶論壇2020年3月號)







Saturday, February 29, 2020

緬甸,在塵土飛揚之間 In the midst of chaos and dust, I travelled around Myanmar

緬甸是神秘的。東南亞國家之中,相關的旅遊資訊最少。自由行不容易,背包客之間甚至戲言,自助遊緬甸,是對背包資歷的一場考核。

緬甸是塵土飛揚的。穿著涼鞋外出,不一會兒,腳板就變得黑黑的,涼鞋也盡是灰塵的痕跡。鼻子、喉嚨的分泌物,因為污染而激增。氣管敏感、鼻敏感的朋友,戴上口罩為妙。

緬甸是多變的。叢林與群山,曲折的河谷,歷經風霜的寺廟。殖民地的建築與現代的汽車。英式奶茶與緬甸咖哩。

緬甸是美麗而哀傷的。複雜的歷史與政治背景,緬甸的發展一度裹足不前。

於是,我來到了緬甸。每天,徘徊於似懂非懂之間。


三個季節.一星期八天


來到緬甸,緬甸人都愛跟旅客說,緬甸只有三個季節:夏季、冬季和雨季。到緬甸的最佳季節,是每年的十一月到下年的二月,那是緬甸的冬季,同時間亦是旱季,幾乎不下雨,氣溫相對舒適。不過畢竟是東南亞國家,所謂的冬季,日間太陽依舊猛烈,依然讓人汗流浹背,不過早晚天氣會比較清涼。我在十二月中,來到車水馬龍的仰光。樓房在陽光中顯得殘舊。窗戶垂下來長長的繩子,末端是一個鐵夾子,方便從地下傳遞物件到樓上,省掉走樓梯的時間。在沒有電梯的老房子,一條陰暗的樓梯直直穿過了大廈。初到貴境,你夠膽走上樓梯,走向一個時光凝住的空間嗎?

仰光因為歷史背景,有著富有殖民地特色的建築。亂步街頭,看看緬甸人日常,在茶室吃個早餐喝杯奶茶,就是一道又一道恆常又變幻的風景。這裡的奶茶一般加入煉奶沖調,口味偏甜。有些茶室為了遷就遊人口味,已經有不同甜度的奶茶選擇,大家可以留意一下餐牌,挑選一下。

來到仰光市中心,遊人第一個接觸到的寺廟,通常就是Sule Pagoda。由於位處車水馬龍的交通迴旋處,不妨繞著金光爛爛的寺廟外圍走一圈,才進寺廟參拜。入鄉隨俗,進入寺廟之前,所有人都需要把鞋襪脫掉,赤足進入,以示尊重。寺廟門外門內通常都有賣鮮花的販子,花不貴,買一些支持當地經濟,也希望誠心禮佛,能夠得到神明保佑。不過買了花該如何獻上呢?付了入場費,就順便問問職員吧。職員了解過我的出生年月日,用手機一查,就知道我是在星期幾出生,然後就著我到相關的星期守護神像去獻花。原來在緬甸拜佛,大家都會找自己出生當日的星期守護神去祈福。不說還真的不知道,原來緬甸一星期有八天,多出來的一天是把星期三一分為二,每天的守護神用不同的動物代表:星期日的代表是鳥,星期一是虎,星期二是獅子,星期三上午是象,星期三下午是無牙象,星期四是鼠,星期五是天竺鼠,星期六是龍。找對了出生的代表守護神,就可以獻上鮮花,再替神像澆水沐浴。

緬甸人似乎很重視出生的星期,都習慣用自己出生的星期來命名,所以只要一說出名字,就能猜到對方是星期幾出生。這還未算最與別不同,原來緬甸人都是有名無姓的,這樣的文化,我還真是第一次遇到呢。至於緬甸人為何如此著重出生的星期,就是我的一個不解之謎,希望知道的朋友可以告訴我吧。

除了Sule Pagoda,來到仰光,遊人都會到離市中心稍遠的Shwedagon Pagoda 大金寺(又稱大金塔)去參觀/參拜。據說這裡收藏了釋迦牟尼的八根頭髮,所以被譽為神聖之地。我在烈日當空的午後來到大金寺,赤腳踩在火燙的地上,無法定下心神來,只是一心一意找尋有樹蔭或有建築物陰影的地方來行走。不要怪我,連當地人都大多躲在暗處或撐傘而行,你就知道地下有多熾熱了!

大金寺建於二千六百多年前,當中的打卡勝地大金塔,高325英尺,據說最初並沒有如此的規模,不過多年來不斷整修,佛塔就這樣長高了,塔身部份更是由真正的金片堆疊而成,再加上塔頂上的金傘鑲有幾千顆鑽石和紅寶石,塔尖更有一顆超巨型、據說重70多克拉的鑽石呢!這些奢華的裝飾,都是來自虔誠的佛教徒的捐獻。我在艷陽下看著眼前金光燦爛的大金塔,卻竟然想起寶石王子的故事。如果把這些寶石都變賣,換成給窮人的資助,會不會更好?又或者,富人/善信捐獻予寺廟之餘,同時捐獻同等價值的善款,緬甸人普遍的生活會不會過得更好?


最大的室內臥佛像


旅遊嘛,只要奉上最大、最高、最昂貴、最美麗等等名銜,自然就會成為旅遊勝地。緬甸景區「最xx」之選當然不少,其中有一個號稱室內最大臥佛像,其造型別緻,我就覺得,即使沒有「最大」之名,也還是值得一看。

Chaukhtatgyi Buddha Temple 喬達基臥佛寺,就是這樣一個地方。剛到達的時候,感覺寺廟內部有點簡陋,怎麼就沒有其他寺廟的金碧輝煌?是不是金錢都花在建佛像上呢?佛像長約66米,是緬甸最大的室內臥佛。據說在1907年建成後,由於比例失當,臉容帶侵略性,其後於1950年代,重建為現在這尊佛像。佛像以一個輕鬆之姿,側臥於大殿;在這尊巨型的佛像前,善信或站或坐,都會感到自身的渺小;而渺小的我們,無論走到哪個方向,都彷彿感受到佛像的眼光,原來佛像的眼珠子並不是繪畫上去,而是用玻璃造成,難怪那種眼波流轉,如此真實。仰望佛像之餘,別忘記走到佛像的腳旁,觀察腳板底的風光。定神細看,一格格令人目眩的圖案,原來是臥佛腳板底的 108個佛足圖案,據說是代表著人的108次輪迴,而佛祖已超脫於輪迴,由此象徵天地萬物皆於佛陀腳下。


善舉,在吃喝睡之間


外國人常說,eating for a good cause,所以旅遊書上,總會有一些以慈善之名而獲得推介的餐廳。來到迅速發展旅遊業的仰光,這樣的餐館當然也有。相比於街頭小吃,在這種館子吃飯,在緬甸,算是中上價錢了。老實說,我沒有故意要找這樣的餐廳吃飯的,一切不過是巧合。我穿過有點暗的街道,走入一幢大廈,爬上樓梯(根本就是我們的舊區唐樓!),就來到一間為街童、窮苦家庭提供就業機會的餐廳。侍應都笑容滿面而有禮,食物更是出奇地好吃。當晚,到那裡吃飯的,有比較富裕的緬甸人,有兩三台歐美客人,還有我這個香港代表。餐廳叫LinkAge

當我在滑手機挑仰光的旅店的時候,找到一間開業不久,連網頁都還沒有弄好的青年旅舍,叫HOOD,一晚房費便宜,位處Sule Pagoda走路能到達的範圍,本著就睡一晚試試看的心情入住。想要試住,與其說是因為在網絡上看見的亮麗照片,不如說我被旅店的經營方針吸引。因為店裡的員工,都沒有亮麗的成績單,或者因家貧無法讀上大學;他們讀著與旅遊相關的職業培訓課程,就在這裡獲得了工作實習的機會。前台工作的小妹,才十多二十歲,英語說得還不錯,帶著青澀的笑容跟旅人對話;幫忙客人搬行李的小助手(因為要走過一條又長又窄的樓梯,才可以到達房間的樓層),還要更年輕一點,英語沒有說得很好,不過只要你給他時間和鼓勵,他還是能盡全力用英語回應客人的提問。還有,早餐豐富又好吃,不要錯過。

在緬甸旅遊,總會讓我想起那個我其實未經歷過的、屬於五、六十年代的香港。落後,卻充滿各種機遇,人群中彷彿都是流動著的希望。你,會想去看看嗎?





Sunday, February 2, 2020

[Colombia] 那時候,我以為我會在哥倫比亞的深山中孤獨死去


對於森林和森林中遭遺棄的古蹟,我總有過多不設實際的浪漫想像。也大概是因為如此霧裡看花的幻想,才會讓我一而再、不自量力地在旅途中,挑戰自己的體能極限。我,是一名廢中,閒坐多過走動,日常當然缺少運動,肌肉也缺乏鍛練,左右不分而且平衡力欠佳,還好在芸芸缺點中,我的優點是耐冷又耐熱。

哥倫比亞有一個地方,中文譯名叫作「失落之城」,英文是Lost City,西班牙語是Ciudad Perdida。於是,我又因為一個地名,來到一個地方,進行一趟不要命的旅程。


失落之城


關於這個旅程,我們先來溫習一下這片土地的背景。失落之城位於哥倫比亞內華達山脈(Sierra Nevada)聖瑪塔(Santa Marta)的一座古老城市的考古遺址。 據說聚居於此的是Tayrona土著,早於公元七世紀就在這裡定居,而整個城市大概於11至14世紀期間建成。Tayrona土著為這個城市起名為Teyuna。據說,這裡是Tayrona族已知最大的城市,既是都市,亦是政治與經濟中心。這個城市最後被遺棄與遺忘,當然與戰爭及疾病有關:隨著西班牙人以入侵者之姿進駐這個文明城市,掠奪黃金、帶來疾病、殘殺原住民自然是無可避免。一個文明殞落,城市的殘骸隱沒於炎熱潮濕的森林深處。

1972年,一群本地的盜墓尋寶團隊在群山環抱的森林深處,發現了石砌的台階,隨之而發現了這個隱沒於山野間的失落之城。奪寶者當然把找到的金器、陶器偷到市場變賣;有價有市,其他奪寶團隊隨之前來,明刀明槍的互相爭奪這片寶地。由於戰況激烈,奪寶之徒甚至稱呼這裡為「綠地獄」,可見綠林中「戰況」之激烈。這終於引起了哥倫比亞政府的注意,並於1976年,派遣軍隊和考古人員進駐,對失落之城進行考古、修復。

失落之城位於Rio Buritaca山谷的斜坡上,位於海拔950至1300米之間。城市的中心位處山脊,由數條蜿蜒的石砌小徑通向山坡各處。昔日Tayrona土著聚居的木屋已然消失,不過由他們所建立的石砌平台、階梯,儘管蔓生青苔,狀況卻依舊良好。據考古學家表示,那裡大概有170個石砌的平台,大部份都是作為昔日房子的地台。最大的平台位處山脊中部(也就是大家攀山涉水也要到達拍個打卡照的地方),昔日的宗教儀式就在那裡進行。整個失落之城其實只是給發掘了一小部份,更多的地方現正由現在居住當地的土著守護著。

相對於其他湮沒於世的遺跡,失落之城的迷人之處,或許就在於那份可望而不可即的欲拒還迎。散落危地馬拉、墨西哥等地的馬雅遺跡,秘魯的印加文明馬丘比丘,儘管都位於叢林深處,今時今日要參觀這些古代文明之地,尚且有多元化又不太費力的方法到達。唯獨是哥倫比亞的失落之城,你不攀山涉水,不參加四日三夜或五日四夜的行山團,是到達不了的。問到四日三夜跟五日四夜的行山團有何分別,原以為多走一天就等於每天要走的路程短一點,誰知道原來行程一樣,多出一天不過是讓團友在最後一天進行派對之類聯誼,而且多是接待哥倫比亞人。失落之城的行山團全年出發,就只在每年九月的上半個月會停辦,因為當地的土著需要在那段期間,進行潔淨儀式,故而要封山。


四日三夜,徒步於荒山野嶺



我來到哥倫比亞,以聖瑪塔(Santa Marta)為基地,就是看準了要參加失落之城的旅程,而聖瑪塔周邊,也有不同的地方,既可滿足喜歡人文歷史的旅客,也有美麗的國家公園Parque Tayrona讓喜歡戶外活動或大自然的旅客來消磨時間。聖瑪塔是哥倫比亞加勒比海沿岸其中一個重要的殖民地城市。想要了解這個城市、這裡的土著歷史,原要錯過Museo de Oro(黃金博物館),裡面陳列著原住民的衣飾,對於他們的習俗,也有詳盡介紹。這裡也有多元化的餐廳、有不少酒店、旅館,甚至有按摩推拿店。我後來經歷了那個四日三夜失落之城的旅程,也難免要上按摩店去救回我疲憊又傷痕累累的驅體。

報團的時候,職員都會叮囑旅客要輕裝上路。一個輕背包,足夠四日三夜替換的衣物(別妄想洗衣服,在森林裡,濕氣太重,乾不了)、浴巾、個人用品、一對可以保護雙腳的遠足鞋、一對可濕水的輕便鞋、泳衣、雨衣。不要帶沉重的攝影器材(除非你覺得你體力應付到,但要做好防潮準備)。水瓶。防曬、驅蚊用品。頭燈。最好帶備膠袋或密實袋之類,因為森林太潮濕,要把衣服等包好。

第一天,早上在Santa Marta集合後,我們一行15人(團友來自法國、瑞士、瑞典、美國、哥倫比亞和我這個香港代表),另加一名哥倫比亞導遊、一名委內瑞拉英語翻譯,分乘兩輛越野車,前往一個叫El Mamey的村落。由Santa Marta到El Mamey的路,除了開初的路段鋪設良好,之後都是九曲十三彎、塵土飛揚的黃泥路。導遊坐副駕駛座,只在遇上警察時才佯裝繫上安全帶;後座的我們,並沒有安全帶,就人與人擠在一起。來到El Mamey,大家在那裡用午餐後,就正式開始我們的四天徒步之旅。吃過午飯才出發,正是烈日當空之時。一開始大家還輕鬆自拍,怎料沒多久就已是滿是碎石的上坡路。天氣又熱又潮濕,體感大概有三十七、八度吧,很是難受,一邊走一邊跟團友聊天,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,心跳愈來愈快,心裡暗想,不是第一天我就會氣絕身亡吧?想到第一天我們就得在這種天氣下、在三、四小時內走7.6km路,才能夠抵達當晚入宿的lodge,我就開始擔心餘下的旅程。

入宿的地點很簡陋,就木砌的上下格床(還好沒有木蝨),配上蚊帳。公用的衛浴設施。晚餐也是基本能填飽肚的哥國菜,味道很一般。其實只要把旅程想像成軍訓,就不會挑嘴。說是軍訓沒有誇張,因為每天基本上天還沒亮就得起床梳洗,快快吃過早餐,就得趕路。每天都要趕5至8km路,是不斷的上坡下坡上坡下坡,路況也不佳,不是碎石、泥路,就是大石。

聽導遊講解,現在我們進入的範圍,住著Wewa和Kogui兩族。他們兩個土著族裔都穿米白色的衣著,Wewa族的男人頭戴尖帽,住在比較低的地方,而Kogui族沒有戴帽子。土著打招呼的方式很有趣,雙方會從袋子拿出coca leaf(古柯葉,在南美有著神聖的地位),互相交換示好,開始聊天。古柯葉只限男士,因為女士已經夠強壯了。女士不穿鞋,因為要與神聖的土地接觸。聽來分明就是用不同理由去剝削婦女吧。不過這些土著一般都比較害羞、不喜歡與陌生遊客接觸(尤其是女土著),所以導遊多次吩咐我們,遇上土著,如果想要拍照,一定得先告訴導遊,由他代我們徵得同意,方可拍照,以示互相尊重。


我會不會死在深山?



第二天是漫長的一天。路過了Kogui族的村子,房子是小小的圓筒型,加個尖頂,遠看像巨型蘑菇聚生在一起。導遊說,這些房子都是空置的,Kogui族只有在要進行儀式時才會來到這裡。據說房子的外型是模仿太陽、月亮、大地之母,我們當然看不出個所以然,就唯唯諾諾地聽著。房子有兩種,一種以泥、石所造,另一款用上棕櫚葉的,原來是有特殊地位的巫師所有。看過房子之後,行程愈深入就愈辛苦。有及膝的樹根和石頭,有淺溪,午後開始下雨,於是河水上漲水流又急,本來以為石以涉水渡河,最後我們得用上簡陋的吊船,逐一把人運過河的對岸,然後再在暴雨下手腳並用地爬過石頭,抵達入宿的營地。這天摔倒過好幾次。後來我愈走愈慢,幾乎前後都不見其他人那種。在深山裡落單的感覺很差,會常常想到死亡。山路很窄,想想,天雨路滑,萬一我失足掉了下去,是不是就再也找不回來?如果在過河的時候,我腳下一滑,會不會就淹死了?我沒有在報團的時候想到這些。我是不是太有冒險精神?

沒有死去,晚上就跟Kogui族的一位代表見面。我們一行十多人擠在小小的空間,就著燭光,等待著。他來了。薰著煙。開始用他的本土語,呢喃說著他們的習俗。Kogui族的女士,一生都在編織被稱為mochila的隨身袋子,她們把自己的所思所感編織到袋子上;至於男生,一生都在打磨一個叫poporo上尖下圓的器具,他們在器皿上打著記號,那是他們獨有的記憶法,那是他們的日記簿。

第三天是行程的戲肉,我們要來到那片夢想之地了!早上離開營地,得橫渡一段河,才可以開始行行重行行。踩在來自古代的愈千級石階,看著蔓生的青苔,在這片應許之地上,我們竟然見到荷槍實彈的哥倫比亞軍人。他們守在這個深山裏,像個現代守護神。2003年的時候,曾經有遊擊隊在這裡脅持遊客,自此軍隊便長駐這裡。因為千辛萬苦穿越叢林才總算來到這片神聖土地,我們已經顧不得蚊子的叮咬,只忘形地拍照,也幾乎想要直接躺在草坪上,親吻這片土地。對於土著來說,這片土地神聖不可侵犯,即使已經開放了部份地方讓遊客參觀,但為了保持原有風味,並沒有修建圍欄之類,所以上落石階之時,大家都是小心翼翼,已免稍一不慎,就摔到山腳去。我們在陽光明媚中告別這個山頭,開始走著一樣的路線,宣告歸程。下午再度是風起雲湧的變幻天氣,暴雨下,我又熱又冷地走著山路,大概是因為已經登頂了,再沒有前進的動力,疲勞來襲,我再度走在隊伍最後頭。多天下來,我已經忘記自己摔倒過多少次,也不敢看雙腿上的瘀痕。第三晚我幾乎是哭著爬回營地的。辛苦到要懷疑人生。在營地裡,大家都累得幾乎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。飯後,稍事休息,雙腿仍然浮腫,仍然每走一步路都是疼痛。我猜幾乎是要得足膜炎了吧。最後我沒有跟自己的身體鬥氣,跟另一個摔斷腿的女生,每人都租了一頭騾子,在第二天把我們送下山去。當然,我當時不知道,騎騾子讓屁股受罪的程度,也真是一言難盡。

第四天下午四、五時才總算回到Santa Marta的旅館,腳踏進旅館當下,我就知道自己開始發燒了。大概是四天下來,我已經透支了自己的體力。需知道,我們每天都得趕平均5-8km路,四天下來,總共走了40km的路程。不斷的上下坡。廢中的體力不透支才奇怪吧。生病的當兒我沒有胃口,只想吃暖胃的東西。沒有湯麵,千辛萬苦找到有賣熱湯的炸雞店,讓旅館幫忙點了外賣,我就攤在床上動彈不得。我那傷痕累累的雙腿,拍了照片給友好「欣賞」,大家都以為我遭遇家暴。於是,腫了的腳踝,滿是瘀痕的雙手雙腿,總結了失落之城。


沒有學乖


以為我已經學乖,不會再自討苦吃?並。沒。有。休養了不到一個星期,我就跟著才剛認識的兩個台灣人,一起暢遊國家公園Parque Tayrona去。本來嘛,就打算樹林、陽光與海灘,優閒度假去。二天一夜,住在國家公園的營地。我睡吊床,他們兩個台灣人租了一個小小的帳幕。我在夜色中走向自己的locker,打開,我的頭燈照向裡面,兩隻巨型蟑螂隨之亂跑。我差點沒要尖叫出來,不知怎麼卻在故作鎮定。收拾好摔了一地的東西,我什麼都不管就到浴室去了。然後,回來發現,又有一隻巨型的森林蟑螂(比手掌略小),在我的蚊帳上休息。我幾乎要昏死過去。心想不是它死就是我亡,只好鼓起勇氣,抖動蚊帳,把蟑螂嚇跑。

第二天,我們就在國家公園裡散步。沿著海岸線走,心情好轉得忘掉了森林蟑螂。我們在通往海灘的路上撿拾椰子,再用原始方法,用石頭把椰子破開,在海浪聲中分享著得來不易的椰子肉。悠長的午餐過後,我們想著散步到公園裡一個叫Pueblito的地方,那裡同樣有著我們想要看的土著遺跡。沒想到,我又把自己安置於進退不得的境地。跟失落之城一樣,這裡同樣有很多石砌的路徑,不過這裡更難走了,部份路段的石頭,大得我要用爬的,才總算勉強可以繼續前進。兩名本來就是登山愛好者的台灣人,覺得失落之城其實不算太難走,倒是Pueblito這段,才真的難倒他們(我猜天氣更熱更潮濕也是一個原因)。可想而知,我是走得多辛苦!我們分明都失了預算。但是辛苦歸辛苦,我們總得在天黑前離開山野,返回市區。因為有了這個天黑前要下山的目標,我們不得不咬緊牙關,把路走完。

要說為什麼,其實我也說不清。怎麼來到哥倫比亞之後,我就走了那麼多辛苦的山路。我總是咬緊牙關,撐著撐著,竟也就都撐得過去了。把自己放到一個非得不斷前進的空間。沒法停留,也沒法退縮。沒有人許諾我們必定會看到最美麗的風景。我們只是倚仗著那一丁點美好想像,就緩緩前進著。我深信,那必定是一點與人生相關的啟示。在當下我們未必明瞭,不過,因為過程太過艱苦,它會像一個遠古的印記,深刻在我們的靈魂深處,在需要的時候,就會偷跑出來,提醒我們,人生,就是如此。


(刊於2020年1月號 Watch Critics名錶論壇)








Sunday, January 5, 2020

[Spain] 我們出走,然後帶著故事歸來


這夜,敲打著鍵盤。打了又刪,刪了又打。風風火火的十一月。無論身在何方,心都無法平靜下來。無意識地刷著臉書,刷著幾個新聞頻道的直播,不覺就成了自六月以來的日常。想放空一下,就無意義地瀏覽旅遊網站,刷著機票格價網,幻想離開香港,去呼吸一兩口新鮮空氣;只是,肉體離得開,靈魂,也不過滯留在原地。

無心去玩樂。六月以前,不意掀起了上一輩子的記憶。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一場旅行,是人生中的一場休假。那時候遇到的人和事,閒逛過的風景;那時候以為會記得一輩子的說話,忘了一些,又記得一些。遇上過一些人,不是失之交臂,就是在後來網絡盛行之後,在人生中錯開;然後,有那麼一位,就那麼在今年中因病離開人世。然後,久未聯絡的人們,又再次聯繫上,佯裝再次熟稔起來。懷舊,也懷緬青春。時間沒有等人,也沒有讓人重回過去。然後,我們再次在六月以後的漫長峰煙中失聯。

人生,大概就是這樣,有輕,有重。那時候看得很重的,如今,都只能夠看得很輕。雲淡風輕的安穩,就繼續留在遠方,好了。


年輕的流浪


那一次旅行,發生在很久以前,彷彿就不過是上輩子的殘留記憶。過了那麼多年,手提電話換了又換,我依然把那天的照片存在電話裡頭。如果抬頭沒有藍天,我就低頭向自己的電話尋求。那一片西班牙的天空藍,藍得很不真實;卻每每在低潮的時候,讓人重新振作。

那時候,我們都還很年輕,年輕得以為,天空觸手可及。

我是在台灣出版的MOOK旅遊書上讀到那個地方的。對香港人來說,那個地方,根本名不見經傳。旅遊書上也不過用了很短小的篇幅去介紹,算是首都附近的周邊遊,附帶一提那種,不是主流。我是因為那片藍色,立即決定即使它在天涯海角,我都要去到。當然,它不在天涯,也不在海角。那是一個叫Consuegra的地方,在西班牙托雷多省拉曼查地區的一個小城鎮。Consuegra位於 Cerro Calderico山脊之下,擁有一座外觀令人印象深刻的城堡,還有拉曼查地區典型的風車陣。對,你沒有看錯,風車不只在荷蘭看得到;在西班牙,原來也有風車,而且不只一座。那時候,每每跟人提起西班牙的風車,都總會換來一樣的反問:西班牙也有風車的嗎?時光流轉,我怎麼也沒想到,如今,香港的旅行團也會安排參觀那裡了。多年來,我把Consuegra納入我的私藏景點,想道可以保留那一抹寧靜。終究,也還是事與願違。畢竟,世界是愈來愈小了。只是,人們走過的土地更遠更寬廣,卻不一定更深入。

因為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,那時候google map還未流行(也許還未發明?),網上資源也不普及,出門在異地旅行,本身就是一場冒險。好像是依著旅遊指南上的一句話,我們就摸索著,來到了馬德里一個大型公車站。擾攘了一輪,坐上了會停靠Consuegra的小巴士,我們就向未知出發。要知道,在沒有網絡的情況下,我們的西班牙語也沒有好到聽得懂難聽的鄉下話,車子一直開,我們的心還是帶著忐忑不安,深怕錯過了下車點,就不知道會流落到什麼地方。不是害怕迷路,只是擔心本來就預算不多的旅費,怕要多付冤枉錢。人們說年輕的流浪,將來會成為一輩子的養份,我想,至少在訓練膽子和理財方面,還真是愈年輕開始愈好。

小巴士開了一個小時或更久,我們到站下車。當然也是經過一番擾攘,那些應該下車與不該下車的猶豫。我出奇地記得,下車後,在人群中,我們失了方向。最後是靠著城裡的鐘樓,比對了簡陋的地圖,從而確認了方向。愉快地邁著步子,也不知道是因為身邊的人,還是因為終於來到這片夢想之地,我們一鼓作氣地朝著上山的方向進發。

那是盛暑的西班牙。我們踏著石階,走上山去。走呀走,汗流浹背。年輕不會累。喘著氣,喝兩口水,又可以繼續走去。在山頭稍一回頭,才發現整個Consuegra城鎮,就在我們的腳下;那些橙紅色的磚瓦屋頂,在陽光下顯得光鮮耀目。陽光很猛烈,所有東西都蒙上一層光暈。我們喘著氣來到了山頂,看著山下,以為這就是我們的世界,平靜而美好。

無法記起到底走了多久,總算看到映入眼簾的第一座風車。


與風車生死搏鬥的愚癡


乾燥而炎熱的平原上,矗立著12座風車。記憶所及,好像有一座還是兩座風車是開放予遊人參觀的。奇怪每座風車都有名字,彷彿一座座的風車,本來就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。對了,每座風車的名字,聽說是按照著《堂吉訶德》的故事來命名的。也許你沒有認真讀過西班牙文學名著《堂吉訶德》,但至少你也許聽說過。那是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的名作,於騎士小說盛行的17世紀面世,然而那卻是一個反騎士小說的故事。故事的背景,是在一個沒有騎士的年代,主角堂吉訶德卻幻想自己是個騎士,展開了一場冒險之旅。他在拉曼查遇上了一座座矗立的風車,卻誤把風車當作是巨人,決意要打倒巨人。他無視同伴的勸阻,與「巨人」展開生死搏鬥,落得遍體鱗傷。他的行徑當然匪夷所思,故事以他從騎士幻想中清醒過來而終。關於這個故事,有人敬佩堂吉訶德對夢想的堅持和執著,有人笑對他的愚癡與執迷。或者,我們誰都沒有資格訕笑堂吉訶德。夢想本無罪,而真假又如此難辨。

因為《堂吉訶德》這個故事,因為那些矗立於拉曼查土壤上的風車,Consuegra因而成名。據說因為交通不便,所以到Consuegra遊覽的人,一般都喜歡自駕遊。我倒是慶幸我們是徒步從山腳走到這片乾旱的山頭,在彎曲的上坡道上,看著遠處雪白的風車,在西班牙盛暑的藍天下矗立幾個世紀,我們彷彿幻想到堂吉訶德當日遇見那些巨人的震撼。

西班牙盛暑的太陽很暴烈,藍天下連一片雲都沒有;還未走到風車座落處,我們先付費進去堡壘休息、乘涼。傳說建於12世紀的堡壘,1813年在戰事中摧毀,後來再獲得修建。堡壘用石材修建,非常堅固,老實說堡壘裡頭也沒有什麼好令人難忘的,不過倒不失為一個欣賞風景和乘涼的好地方!我們穿梭於一片片石牆細瓦之間,看白鴿在略略寬闊的石壁停歇繾綣。城堡再沒有起著保衛這個小城的作用,只是在涼快的石堡內,卻護蔭了受盡酷熱煎熬的人們。在堡壘休息夠了,就鼓起勇氣,再次走到狠毒的大太陽底下。

沿著車路走,偶爾閃避零星的車子與遊人。目標就是看看《堂吉訶德》朝思暮想要打敗的巨人。汗水掉了又蒸發,風車終於在望。果然,風車很巨型,在寬廣的山頭,彷彿在張牙舞爪般地嘲諷著堂吉訶德的愚癡。看資料,昔日有13座風車立於山頭,如今僅剩12座,雖然不是每一座都運作如常,但總算沒有被政府因為過時而清拆掉。其中有一座風車,開放來販賣紀念品,也開放予人參觀。高大的風車,圓圓的軀體內部,是一個難得的參觀體驗。以往,風車的擁有權,都是以父傳子形式世代相傳。如今,無需擁有權,只要走上狹窄的樓梯,你就可以看見風車的內部。風車塔裡面保留了昔日的陳設、結構,再輔以圖片說明風車的構造和用處。昔日風車利用風力的帶動,磨碎穀麥,而風車塔的窗戶,昔日是用來讓磨坊主人可以從這些窗戶上觀察風的變化,再對器材部份作出相應調節,不然有機會因為風太強而損壞整個風車結構;最壞的情況是因為過份的磨擦,生出火花,點燃了剛磨好的麵粉,而引發大火;風車如今安然存在,這些窗戶則讓遊人從高塔上欣賞到不一樣的美境。

我跟風車一一打過招呼,看著風車上的名字,彷彿就連繫上了感情。也許,在晚上,當山頭刮起奇詭的大風,這些風車就會活過來?回顧旅居西班牙的日子,我總會想起Consuegra這個地方。想要故地重遊,想重新拍過一批照片,但會擔心物是人非,會怕一車車喧鬧的遊客。Consuegra不大,在西班牙住久了,我後來才知道,如此一個小鎮,最有名的,除了因文學名著而揚名立萬的風車景色,原來還有每年一度,十月底的藏紅花節。藏紅花是西班牙最具特色的調味,煮西班牙海鮮飯一定會用上的天然食材,可為食物增添天然顏色和香氣。也許要再訪這個地方的話,我會挑這個節日吧?算是重新認識我所不知道的Consuegra。


給古城的情書


關於西班牙,旅人之間總愛問,你喜歡馬德里,還是巴塞隆拿,彷彿只要那麼一問一答之間,就會找到對頻道、能溝通的人。到過馬德里好幾次,我都沒有喜歡過馬德里。巴塞隆拿我是喜歡的,全因為整個城市充滿建築師高弟的怪奇建築。不過要說最愛,巴塞隆拿也上不到榜首。我只偏執地愛馬德里旁邊的薩拉曼卡古城 (Salamanca)。

一開始,我以為是我選擇了這個地方,後來我才明白,是這個地方選擇了我。我在西班牙的大小遊歷與故事,都在這古城裡開始。其實一開始,我不過覺得以整個西班牙來說,這個城市學費和生活費都相對便宜。又聽說那裡叫學生之城,有歐洲其中一所最古老的大學,西班牙語的發音也最好最清晰。又因為朋友的朋友推薦,就敲定了一間語言學校。我就是那樣誤打誤撞、順其自然選擇了這個地方的。當時的生活,除了上課,大部份的時間我們都在吃喝玩樂中度過。一邊玩一邊學習一種語言,這是最快樂最有效的學習方法吧?

Salamanca 有分舊城區和新城區,舊城區已列入世界文化遺產,我最愛的,也就是這個舊城區。舊城區裡,有一個被譽為全西班牙最美麗的主廣場。Plaza Mayor ,就是主廣場的意思。我還沒有機會走訪全西班牙的主廣場,只是單以馬德里來說,其 Plaza Mayor ,呈三角形,有點小家子氣;不像Salamanca 的主廣場,四四方方,大氣一點,而且旁邊石柱都雕上西班牙顯赫一時的人物頭像,讓你閒坐著的時候,也不忘歷史。

這個廣場,幾乎是由小酒館與餐廳環抱著的。不下雨的時候,店主都把桌椅放到店前方,讓喜歡陽光的大家,一邊呷著冰凍啤酒,一邊日光浴。歐洲人大概都很喜歡日光浴,所以露天位置,倒是比坐在冷氣間喝啤酒要貴一點點。那一點點,是為了陽光與空氣,還有間中來討吃的鴿子。

陽光特別猛烈的日子,你會看見人們三五成群的坐在這些開揚的位置,又或是架著太陽眼鏡,坐在廣場中央的石椅上、英泥地上,或坐著,或半躺著,悠然自得地聊天、讀報、看書、沉思。大家都走得很慢。我想,那就是西班牙古城的生活節奏。

旅居的日子,我最喜歡就是在古城裡散步。


除了Plaza Mayor,還有這一個地方。其實也不算什麼私房不私房景點,它本來就是古城裡的名勝景點之一。Casa de Las Conchas (中文意思就是貝殼之家),於1493年開始建造,不過它五百多年前的用途,現在都變得無關痛癢。現在它是一所公共圖書館。

它的特徵,是外牆上一枚又一枚的貝殼石刻。陽光明媚的午後,在圖書館前走過,總會看見一組又一組的遊客,站在這貝殼屋外,用心聽著導遊的講解。我也曾經混在人群中,仔細聽著各國語言的講解。我也曾經擁有這裡的借書卡,佯裝自己會一直居住下去。

曾經在這裡翻著讀不懂的書籍,曾經在這裡認真地溫習,也曾經在這裡隨便消耗光陰。

圖書館內寬闊的木桌旁,有一小方窗戶;我坐在桌子前,心神卻飄遠了。幾隻灰鴿子突然在小窗前略過,我看著出神。

圖書館鋪的是木地板;館內有一道木樓梯,連接各樓層。人在木樓梯、木地板上走動,就會發出格支格支的聲音。除了這樣的老調,圖書館寧靜得出奇。我大概是習慣了香港圖書館的吵鬧,倒忘了圖書館合該是這樣安寧的。因為這樣的一個早上,我愛上了這個圖書館;大概沒有愛上它的藏書,而只是它那一道發出古老夢囈的木樓梯。

當香港政府紛紛擾擾地說著活化這活化那的時候,我就會想念在這個古老建築內,悠然度過的那一個寧靜的早晨。

後來,每隔幾年,我總會找機會再回去西班牙,再回去這個古城。有時候跟朋友一起,有時候就自己一個人。我走過薩拉曼卡古城內的石板路,那些我以為一輩子都會記著的路。我記得一些,我忘掉一些。不拿地圖,腳踏實地重遊回憶中的路徑。看著城裡,開了什麼新的店,又留下了哪一些我們曾經喜愛的舊店與酒館。

還有那個在古城外圍的長途巴士話。在那個車站,送別過不少人,流過不少眼淚。後來又後來,我才明白,最難過的,不是離別;而是離別之後,一個人走回家的路。

儘管那趟旅行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,當時的我,甚至無法預想,在往後許多個覺得悲傷的日子,就是靠著那些曾經見過的藍天而撐了下來。我們不會再經歷一次相同的出走,我走過的路,和你們想要看的風光,也許也不盡相同。寫了好幾年旅遊稿件,那些遠方的,那些鄰近的;我就是無法好好寫一篇攻略。我總覺得,旅遊,其實是一件很個人、很私密的事,就像人生。

我們出走,然後就帶著各自的故事歸來,這樣最好不過。


(原文刊於2019年12月號Watch Critics名錶論壇雜誌 )







[Colombia] 從巨石天梯到童話世界


哥倫比亞有一尊大石,大的程度應該是愚公移山也移不走那種,又沒有內藏金礦銀礦,但卻曾經惹來兩條村的村民爭奪擁有權,你知道為什麼嗎?

話說,距離哥倫比亞麥德林市大概兩小時車程,有兩條村子,一條村叫Guatapé ,另一條村叫 El Peñol。兩條村之間,有一尊超巨型的石頭。這一尊巨石,據說幾百萬年前就形成,並獲得住在那一帶的原住民Tahamies當作神石來崇拜。巨石是花崗岩的岩體,相對能夠抵抗風化、侵蝕,因而在那一帶屹立不倒。這尊岩石據說高約200米,估計重約一千萬噸。根據記錄,1954年才首次有三個人花了五天時間,用木板支撐著巨岩上的長長裂縫,而成功登頂。後來有人想到在巨岩的裂縫修建樓梯,以方便其他人攀登巨岩。有了樓梯,來登頂欣賞風景的難度大大降低,遊人自然大大增加。有遊人就有收入是自然定律,兩條村子的人為了這塊肥豬肉,當然互相爭奪巨石,聲稱自己的村子對巨岩才有擁有權。


爭石頭


住在Guatapé的村民,竟然想到一個方法,就是在巨大的岩石上寫上自己村莊的名字,覺得這樣就可以擁有巨石。他們用白油漆在石上寫上了字母G字,U 字才剛開始寫了一筆,就讓El Peñol的村民發現了(盲的才會看不到吧,在巨石上明目張膽寫上巨型字母),於是El Peñol的村民當然召集了人馬,制止其他人在岩石上寫字。寫上的字沒有擦掉,也就孤零零留在岩石上,由白色變成舊了的灰黃,不知道內情的話,還會想為什麼岩石上寫了G I 兩個字母。現在,大家都叫巨石做El Peñón de Guatapé,又或是La Piedra Del Peñol,La Piedra就是西班牙語「石頭」之意。

從麥德林市坐巴士過來,千萬不要在El Peñol下車,要跟司機說在La Piedra下車(距離El Peñol再多約10分鐘車程),因為La Piedra是最接近巨石的一站。下車後,會遇到一些當地人立即圍上來,查詢你要不要他們接送到巨石入口。他們會跟你說有很遠的路,路很斜,走完路還要爬樓梯之類,各式各樣的說詞來說服你付錢坐車。就微笑拒絕好了。路的確有點斜,忍耐著走十來二十分鐘,就可以來到巨石前啊!


建天梯


走到岩石下,有一個收費站,付了入場費就可以正式開始鍛鍊腳骨力之旅。石屎修建的樓梯,沿著筆直的岩石縫隙而建,zig zag型的樓梯,遠看像一道修補裂縫的拉鍊。我在巨石下抬頭,在南美旅遊一段日子以後,體能都會被訓練得很好,每天都走很多路,又爬過幾次山,走樓梯需不算輕鬆,但總算不困難。不過這裡屬於高海拔,天氣又炎熱潮濕,爬樓梯的時候,不忘要補充水份,感到暈眩也需要休息一下。

高二百多米的岩石,這一道人工建造的樓梯,當然不負天梯之名。猜猜有多少級?是659級!每隔一段距離,樓梯上就會出現數字,不是什麼密碼,那是標示著你走到第幾級樓梯而已。樓梯不寬廣(想像一下在岩石的縫隙建樓梯,是不可能寬闊的),當你往上走、氣喘吁吁的時候,不時會遇上已經參觀完、向下走的遊人,迎面而來,大家都會笑著說些鼓勵的話。走到中途,還有一個小小的平台,放置著聖母像。不少教徒都會在這裡駐足一會,非教徒在這裡稍作休息,吹吹風看看風景,也是一件美事。

來到第675級樓梯,大家都會忍不住停步拍照,記錄歷史性一刻。我倒是很佩服當年打造這條天梯的工人,試想當中的難度和危險性,就覺得我們付丁點入場費還是很值得的。登頂之後,就是360度無敵湖景,當然少不得有賣輕食的地方,辛苦爬到這個位置,不喝個冷飲完全是對不起自己!如果還案覺累,其實那裡還有一間紅磚屋,裡面很狹小,是賣紀念品的小店,不過可以一直通到三樓的天台,來個終極鳥瞰!可惜我到達的當天,竟然碰上天台維修,多可惜!貴為景點,雖則遊人如鯽,但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景色,大家都專注於拍照和喝啤酒,沒有喧鬧,算是南美少見的現象。

其實來到這一帶,還有一個活動,就是可以參加 boat tour,參觀哥倫比亞大毒販Pablo Escobar某間隱蔽的度假大宅。Pablo Escobar已經伏法身亡,其大宅則成為旅行團和war game勝地。我沒有付錢坐船參觀他的大宅,首先當然是團費不會便宜到哪裡去,另外到今時今日還要靠這個曾經毒害多少家庭的毒販名氣來賺錢,也實在不義。

巨岩一帶常常在午間下起傾盤大雨,我在巨岩下找了間餐廳,看著湖景吃過午飯,就趕著在下雨前到下一個目的地。Guatapé,距離岩石景點大概十分鐘車程,所以一天遊最簡易的方法就是把La Piedra Del Peñol與Guatapé編在同一天,晚間可選在Guatapé(瓜塔佩)休息或直接坐兩個小時車回到麥德林市。


走進童話世界


坐三輪車來到Guatapé,小村彷彿在午睡。我離開了車道,走在石春路上。整個氛圍都跟看巨石的地點很不一樣。我以為自己進入了童話世界,一個被定格的童話世界。每座建築物都是色彩鮮豔的藝術品。居民用五彩繽紛的顏色為房屋塗漆,牆腳都有漂亮的圖案。我走進一間紀念品店,隨意摸摸看看,看到一些明信片上的解說,才知道那些牆腳的圖案叫做zocalo。zocalo在墨西哥意思是中央廣場,沒想到在哥倫比亞是代表這些漂亮的裝飾。圖案很多元化,我最喜歡是綿羊圖案,感覺很詳和幸福。還有太陽花、鴿子,也有一些複雜的圖案,記載著聖經故事。關於zocalo,好像起源於一個世紀前,之於為什麼會有這個傳統,好像沒有誰說得準。不過管它呢,反正今時今日的Guatapé,就受惠於這個色彩艷麗的傳統,成為一個附近居民的度假勝地與旅客打卡的熱門地。

Guatapé的街道有點陡峭,中心地帶是一個廣場,有水池和教堂。大概也不算是什麼旅遊旺季,廣場上只聚集了零星的老人和小孩。我遊走於寧靜而炎熱的街頭,竟然跟同一個巴西人碰到兩次,他是我在La Piedra Del Peñol巨石那邊交談過兩句的遊客,想不到在小村上再次碰見了兩次,我們忍不住笑說,再碰到就要一起去喝杯啤酒好了。後來我專注於拍照,沒再碰到同一位巴西人,但跟一個騎單車遊世界的日本人遇上了三次,於是我終於有伴,坐進老舊的村酒吧中,一邊看著老人玩桌球,一邊喝冰凍的哥倫比亞啤酒。旅途上的這種偶遇,總讓人驚喜。不知道這位單車男,把車騎到世界的哪一個角落呢?

(原文刊於2019年12月號 Ming Watch 明錶雜誌)